紫薯黑麻团

风起沧海 五十


五十  三雨:我觉得自己挺行的,不懂阿父伤心个什么劲儿

“策儿,这样的游戏可千万不能赢你二叔,不然他晚上要睡不着觉的。”

蔺九故意在大眼瞪小眼的叔侄俩身旁这么说,萧策便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拱手给萧平旌弯腰行礼道,“策儿输了,叔父承让了。”

小家伙说完,就啪嗒啪嗒的跑进屋里,到了正端坐屋内认真写字的堂兄霍震霄身旁。

“我本来能赢得!你捣什么乱呢!”萧平旌气哼哼的冲蔺九道,然后脑袋向屋里,对萧策嚷嚷道,“策儿,承让不是这么用的!”

可萧策却头也没回,乖乖的坐在堂兄身边,认真瞧着他写字。

蔺九探头看着两个孩子,笑了笑,而后对萧平旌道,“你瞧瞧你,只能拉策儿玩这些,震霄压根不搭理你。”

“胡说,我们小虎才不是不搭理我,他可喜欢我了!”

距离四岁还差三个月的霍震霄手腕晃了下,笔下的“天”字起头歪了下,霍不疑手上戒尺轻轻戳了下儿子手腕,“专心。”

“是,阿母。”脆生生的嗓音还带着奶音,却已经有了些小大人般的沉稳,一张酷似萧平旌的小圆脸板板正正,格外的讨人喜欢。

从三个月前霍不疑开始教霍震霄念书习字与练武,之前看见这样的场面,蒙浅雪定是要劝说霍不疑不要如此严格对孩子。可她如今心中已明白了,这板着脸的小可爱模样,其实做阿母的子晟自己才是最喜欢,被可爱到心肝儿颤的那个,可却强忍着摆出严厉的样子。啧啧啧,非要做个严母,指不定心里多难受呢。

萧平旌看了会儿屋内的妻儿,才扭头去看还立在那里的蔺九,“策儿才回家来三日,还不到重新上山的时候吧?你到底来干嘛的?”

当初长林萧氏满门离开金陵,便落户在了琅琊山下的一座庄子,而这庄子,却是霍不疑在当年与萧平旌离开琅琊阁赶赴甘州大营前,就请崔祐帮忙置的。对这过早就做下的筹谋,萧庭生和萧平章并未多言。至于他为何择了琅琊山下,自是因一来萧策出生后不久便在蔺九那里记了弟子的名,二来,这一大家子人既然还不能离开大梁,那该有的防备也还是得有的。

蔺老阁主既然讲过琅琊阁永远是萧平旌的退路,那么,霍不疑做下这样的选择便再正常不过。

此刻,蔺九拢着袖子,笑眯眯的看着冲自己生气的萧平旌,“近日琅琊山的鸽子飞的格外勤。”

倏然,萧平旌收了脸上赌气的表情,蹙起眉峰,“那少阁主就该在阁中好好忙,时间到了,大哥和大嫂自会送策儿去你那里,就不劳少阁主百忙之中,还特地下山走一趟了。”

“你真的不想看?”

“不想。”

“老王爷和平章公子也不想么?”

“废话真多,父王和兄长这两年身体虽然养的不错,但没必要拿些杂事叨扰他们。”

“你分明知道这并非杂事……”蔺九摇了摇头,然后故意冲屋内喊了句,“平旌不想知道,那霍侯呢?”

霍不疑垂着眼看着儿子写字,并未应话。萧平旌挥手赶人,有些不耐烦的样子,“九兄回去吧,子晟若想知道,还能不知道么?”

“也是。”蔺九笑了笑,“想来霍侯所了解的,兴许不比琅琊阁少呢。”

霍震霄此时刚好抄完今日的三百字,得霍不疑塞了块甜奶糕在嘴里。萧策巴巴的望着,见一旁自家母亲绣着帕子笑着对自己眨眨眼睛,于是爬起身啪嗒啪嗒的又凑到霍不疑身边跪坐下,轻轻扯了扯他宽大的黛色袖角,“叔母,策儿也想吃。”

霍不疑看了眼笑出梨涡的蒙浅雪,又伸手拈了块更小些的喂给萧策,“策儿方才与二叔比试,颇有君子谦让之风,确实该有奶糕吃。”

这话萧平旌可听不得,扔下站在外头的蔺九,直接跑进了屋去。

“我不用策儿让也能赢的!”萧平旌挤到霍不疑另一侧,没瞧见边鼓着腮帮子嚼奶糕边收拾笔墨纸砚的儿子无奈的摇了摇头,扯住霍不疑另一只袖角,“哥哥,我能赢的嘛。”

“是,平旌自然能赢的。”霍不疑露出微笑,挑了块最大的奶糕喂给郎婿,“喏,奖励平旌赢了。”

蒙浅雪放下针线活,把萧策抱到自己身边来,轻轻点了下儿子的鼻尖,“策儿,咱们不学你二叔那般幼稚,知道么?”

“知道啦,娘!”

“大嫂!”

霍不疑眼神扫向屋外,蔺九的身影已经不在那里,应该是回去琅琊阁了。

“震霄,带策儿去玩吧。”

“是,阿母。”

霍震霄已收拾完了东西,过来从蒙浅雪身边牵过萧策,“大伯母,震霄带策弟去玩耍了。”

“好,劳烦震霄了。”

“侄儿应该的。”

看两个孩子跑向院中的玩具,霍不疑对萧平旌还有蒙浅雪点了点头,“平旌,大嫂,入内去与父亲、兄长详谈吧。”

“子晟……”萧平旌皱起眉头,似是不愿。

霍不疑伸手抚开他眉心褶皱,轻声道,“父亲与兄长早些时日便已在盘算东境之事,如今已有了结果。并非是想插手,不过是一家人关起门聊几句罢了。平旌,不用多想。”

“好。”萧平旌握住他的手,“是我担忧父兄,紧张过头了。”

进入内堂时,庭生与平章父子已经等在那里,茶刚煮好,混杂着丁香与豆蔻的香气。

五人之中,完全对东境之事毫无所知的是平旌,他自从离开金陵,就真的再也不关心大梁的朝局。至于蒙浅雪,虽然也没什么心思,但有时见萧平章轻声叹气,多少会问上几句。不过庭生与平章父子其实也并未事事关心,只是几个月间偶尔会向霍不疑打听两句。若说一家人中谁对这将近三年时日里,大梁朝野了如指掌,那便只有霍不疑了。除了黑甲卫与崔祐手下之人替他打探,有时他也会主动要求送萧策上山,而后从蔺九那里再核实些事。

这些萧庭生都看在眼中,知霍不疑是觉得大梁朝中总有对他们一家人心怀恶意的,是以,对等的,他也会做下防备。知己知彼,万事掌握,才能叫他安心。正因为清楚,萧庭生从未出言阻止过。这几年来,霍不疑其实也从未主动对他们提及过什么,因为大多讯息他都觉得不必要。反倒是萧庭生自己有时察觉到琅琊阁上有些变化时,会问上几句。

正因此,当半个月前,霍不疑主动将东境局势变化告知自己时,萧庭生才立刻从中意识到了问题。

霍不疑绝不会无的放矢,是因为他觉得有异,而他们父子应该知道,所以他才会说。

而如今半个月过去,东边的情况已经彻底明朗,而这里头种种古怪兴许会影响到之后的他们。所以萧庭生再三思考后,还是决定也同萧平旌与蒙浅雪,说上一说。

“平旌,小雪。”萧庭生缓缓道,“三个月前,东海突然开始强势犯边,且在短短的一个月之内便连下十州,势如破竹。”

萧平旌闻言立刻皱眉,问出了霍不疑同萧庭生、萧平章第一次提及此事时,他们也同样给出过的疑问,“东海何时有了如此强军之势?一月之内连下十州,即便当初将大渝和北燕捆在一起,在北境也难做到这样的事。何况区区东海……”

“父王,大哥,还有一件事已探查清楚,可以确认了。”霍不疑突然开口道,“东海内部确已易主,墨缁侯把持朝政,获取了实权。东海王已死,只是秘不发丧,国内国外知晓之人,还在少数。”

将此消息与先前所得的讯息放在一起看,萧庭生越发忧心忡忡,“那么,兴许确实是他……”

“谁?”平旌见父亲面色不虞,不由发问。

“平旌可知,如今东境如何了?”萧平章见父亲仍在忧思谋算,便主动开口先与平旌对谈。

“还请大哥直言。”

“一个多月前,莱阳侯萧元启率兵驰援东境,如今所失十州已夺回七州,只有最边境三座州城易守难攻,被东海国牢牢把控,一时无法夺回。”萧平章看着弟弟瞬间露出的惊疑表情,露出抹笑意,“元启不久前已班师回朝,剩余三州,当在其后徐徐图之。”

“元启?”萧平旌眉头深深皱起,看向身侧的霍不疑,“子晟,消息确实么?”

“确实。”将他的手握在掌中轻轻拍了两下,“平旌,我知道你十分惊讶,也知从丢失十州到取回七州之间,变化甚巨甚快,堪称大起大落。无论背地里真相如何,目前,摆在大梁君臣面前的就是这样一番局面。”

“我此刻事后听闻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想来,陛下与众臣,当比我更加震撼迷惑,摸不着方向。”

“所以,如今夺回七州立下赫赫战功的莱阳侯,可就成了他们的主心骨了。”

萧平旌听得懂这话中之话,他看向已重新恢复平淡之态的萧庭生,“父亲如何想?”

“恐有蹊跷。”

“那父亲准备如何做?”

“什么都不做。”

萧平旌一愣,看看兄长又看看爱人,而后摸了下鼻子,“这倒不像父亲能说出的话。”

“那你以为,我该说怎样的话?”

见父亲笑眯眯的看着自己,萧平旌眉间皱起,沉下脸色与声音,学着萧庭生的语气缓缓道,“东境局势玄之又玄,险之又险,陛下与群臣将希望完全寄托于元启,恐生大难。平章,平旌……你们仔细想一想,接下去,该怎么做。”

萧平章夫妇看他这装模做样的架势,忍笑辛苦,萧庭生作势要将桌上摆着的橘子扔次子脑袋上去。萧平旌则说完便滑头的直接躲在霍不疑背后,只露出小半张脸,“父亲,是你自己问我的,可不能打人!”

萧庭生放下橘子,摇了摇头,“子晟,东境之事,还需继续关注。至于金陵之内的消息,你看着办吧。”

“好。”

这次短暂的谈话之后,一家人又重新装作无事发生般,恢复了如常生活。只是萧平旌时不时拉着霍不疑总往山上跑,每次总要在琅琊书库中泡上一整天。

山野间的时光匆匆易过,又一个多月后,庄子上迎来了一位久违的客人。

荀飞盏自长林王府众人离开金陵不久之后,也辞官远行,这些年一直在列国间周游,并挑战琅琊榜上的各路高手。所以,他的消息倒不用特别探查,自有蔺九时不时会跑来相告。

而这次他来找萧庭生父子之前,因也听闻了东境之事,所以先回了趟金陵。

他带来消息,萧元启回金陵后不出七日,便封王了。这其实本已在萧庭生父子预料之中,可未想到的是速度之快。可见,萧元时与群臣比他们所猜想的还要六神无主,还要急迫想要寻个支柱。

此事霍不疑在更早之前已经知晓,却并不觉得有多重要,所以没有告知其他人。他得知萧元启封王时,只觉得荀白水的愚蠢程度又提升了。忠义如长林王府立下军功,令他们畏惧惶恐。可亲手抹去长林之名后,他们如今又去重新塑造个善战的亲王,以稳朝局人心,岂不滑稽。更何况,那是萧元启,那个父亲被先梁帝处死,母亲被迫自尽的萧元启。更不用说,莱阳太夫人出身东海,与墨缁侯还算有些说得上的牵扯。便是荀白水不如自己这样清楚知道萧元启的狼子野心,也不该这么着急忙慌的就给他封王。这不是摆明了告诉萧元启,他等待的时机已经快到了么?

当然,霍不疑并不介意萧元启达成野心的速度变得更快。说实话,也该快一些了。他离开大汉已四年有余……陛下不会愿意将他放在外头太久,指不定哪天就要找机会宣自己回去。既然荀白水蠢的加剧了萧元启的野心,那自己这里,也该放开手脚,进入最后的安排了。

荀飞盏在内堂与萧家父子讲话,霍不疑在外头看院中的儿子蹲马步。

“阿飞,再给震霄右手腕下多挂一块小石。”

“还挂啊?”梁邱飞扬起苦哈哈一张脸,“主公,少主公还小……”

“我尚有余力,阿飞叔叔不用担心,加吧。”面团似的小脸上满是热汗,已经蹲了一刻时的孩子热的红着脸。霍震霄觉得自己目前每日只用蹲半个时辰马步,十分游刃有余。而且他天生力气就大,倒不觉得自家阿母隔几日就给他四肢加些负重有什么问题。

但他自己与霍不疑不觉得有问题,梁邱飞、崔祐倒是天天念叨霍不疑心太狠。剩下还有个萧平旌,整天心疼儿子到眼眶都发红,但又憋着都不说,只有私下里跟霍不疑替儿子讨饶几句,询问能不能减轻些训练。答案自然是不能的,于是当爹的只能天天要哭不哭的一张脸,在训练后拿着琅琊阁秘制药油,天天给儿子搓揉按摩酸胀的小胳膊小腿。

梁邱飞刚给霍震霄多挂上一块小石块,崔祐正好风尘仆仆的从门口进来,瞧见这场面立刻就嚷嚷了起来。

“哎呀!子晟你这是干嘛呀!震霄还小,他都没满四岁!弄坏了身体,以后长不高怎么办啊!”

“我有分寸。”

“你有什么分寸呢!”

看着活像有了孙子就开始嫌弃儿子的祖父,霍不疑不想同他争辩这些,只是有些奇怪怎么萧庭生就不像他这么多事,从不与自己争论孩子教育之事。并且隐隐觉得,往后若回了洛都,恐怕文帝比崔祐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好在霍不疑自问还算比较擅长拿捏这些长辈,此刻并不再与崔祐多争论,反而将话锋一转,沉声问道,“崔叔父走这一趟可都办妥了?”

“妥了。”崔祐点点头,而后又显出些忐忑之色,“只是子晟啊,这件事你真不准备预先跟陛下说一声?”

“不能说,说出来,就办不成了。”

“那你是知道陛下不会答应还这么干?”崔祐一下着急了,连忙脱了鞋奔上屋廊,“子晟啊,这事可大可小,若陛下到时候不支持你,这……你说好容易这几年熬过来,你是不准备回去啦?”

“怎么会呢。”霍不疑对他露出笑容,“崔叔父,我只是说,若告诉陛下就办不成了,又没说,陛下心中并不喜欢这桩事。”

“你是说……”

霍不疑将手指竖在嘴唇前,“崔叔父,不用讲出来。”

“不是,那你怎么知道,陛下是喜欢的呢?”

“子昆兄长被废储后,陛下赐下的新封号是什么?”

“你问我这个干嘛,不就是东海……”崔祐从前从未想过这其中有什么联系,只觉不过是个封号罢了,此刻被霍不疑意有所指的提问,才反应过来,“东……东海王!”

“嘘。”

崔祐点点头,用力把嘴闭上了。揣摩圣意,可不是他该干的事。

怪不得子晟笃定的很,他是早在当年子昆新封号赐下后,便立刻明白了圣心所指啊。

东海王,真正的封邑可不得在东海之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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