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薯黑麻团

风起沧海 五十二


五十二  三雨:谁是最贴心的小棉袄呀~

重伤荀飞盏后,萧元启终于进入长林王府密道,待他带着狄明等人从暗道中出来时,便听到院中琴声泠泠,却如金戈铁马之音,仿佛将沙场的肃杀与血腥气带到了这金陵城的府苑之内。

萧元启在封王后曾在宫内见过密录,知道长林王府有着密道,连通着曾经的苏府。梅长苏当年在金陵的居所,苏府。他以为,离开密道会见到满目荒凉尘埃,破败与蛛网。可屋内被收拾的干干净净,陈设簇新雅致,却像是一直有人居住。

怎会如此?苏府的地契在梅长苏过世后,便由武靖爷亲自保管,待他崩后又传给了萧庭生。难道皇伯父竟将苏府交给了别人?

惊异与对萧平旌、萧元时逃脱的愤怒,驱使着他几乎是狂怒着奔出到室外。然后整个人便怔在了那里,狄明在他身旁小声提醒,“王爷……”

萧元启抬手阻止他的话,头也不回的短促轻斥,“别打扰他。”

院中杏花树下,霍不疑一身玄色武服,身似苍柏,势如沉渊,右手抹、挑、勾、擘,左手吟、猱、撞、起,指下流泻金戈之声。他对面,一年长男子宽袍大袖,抚掌赞叹,正是崔侯崔祐。而身侧,紧紧挨着他不过刚满四岁的儿子霍震霄,小孩子将那双与父亲萧平旌极为相似的杏仁般可爱的眼睛睁的大大的,正认真看着他抚琴的指法。

一曲终了,崔祐起身赞叹,而后似才发现屋廊下站着的萧元启、狄明和他们带着的羽林卫。

崔祐皱起眉头,背手在后,自有威仪,“莱阳王,为何擅闯在下府邸?”

“这是……崔侯府邸?”

“正是。”

“可这是苏府,梅长苏,苏先生旧居!”

“又如何?”崔祐挑起眉来,“如今,这便是在下府邸。怎么,当年子晟与萧平旌大婚时莱阳王没出来看热闹么?子晟便是从此处被迎进长林王府的,有什么奇怪?怎么倒今日还来问这样的问题。不对,我的问题你还未答,你带着这么些人从哪里闯进我府邸?”

倒是会倒打一耙,崔祐难道会不知道他府里有密道可连通长林王府么?难道萧平旌带着萧元时从密道逃离,他又瞧不见?此刻来质问自己,岂不是惺惺作态兼拖延时间。

正当萧元启愤恨难当,脖子上都梗出青筋时,霍不疑清冷而沉缓的嗓音落在了院中。

“元启再不回去宫中布防,可就来不及了。”

萧元启闻言愣住,转而又红着眼睛吼道,“兄长襄助我多年,可到了此刻,我竟看不明白,您到底是希望我成事还是想看我失败!”

他此刻经历了大起大落,本来皇位已唾手可得,但萧平旌却凭长林二字,无御命圣旨也能调军数万,何等令人惊惧。甚至,他还从内宫中救走了萧元时,恐怕很快就要借大义之名反攻皇城。而且昨夜里,荀氏安茹又跳下城楼,加剧了他心中的恼恨与痛苦。他娶的夫人不能与他站在同一处,不能理解他支持他,竟以死明志来控诉他失德。而现在……难道一直以来始终助他成就大业的霍不疑,也要在此刻背弃他么?

他吼出的话让身边狄明与其他几名参将都心生惶恐,怎么也想不到,长林王萧平旌的府君竟会助莱阳王成事。可,若真如此,萧平旌又为何会以长林之名,父兄威望招来旧部,入京勤王?这,根本说不通啊。

希冀着霍不疑能告诉自己,仍站在他这边的萧元启没等到想要的答案。霍不疑此刻甚至连抬头看他一眼都吝啬,正在擦拭琴弦。倒是霍震霄抬起肉乎乎的小脸,皱着眉头看了过来。

“真是蠢人。”孩子又脆又奶的声音响起,竟带着三分威严,“你是输是赢,对阿母来说都是一样的,这结局本不重要。不过,如今你的最终对手是阿父,那你自然还是输了的好。”

霍不疑放下手上细绢,伸出食指戳了戳儿子眉心,“别皱眉,你还小容易留印子,不好看。”

“哦。”霍震霄摸了摸额头,露出个乖巧的笑容,更肖其父几分。

被个孩子骂了蠢,又被说输赢无所谓,但最好是输的萧元启怔怔的瞪着眼睛。却发现霍不疑根本没有斥责儿子胡言,竟是默认了。

所以,他所期望的从来不是我成就帝位么?萧元启眦目欲裂,喉头都隐隐有腥甜上涌。他要的,竟然只是自己谋逆的这个过程。甚至说,便是没有自己,他也会再找一颗合用的棋子。

自己,竟然只是他的一颗棋子?!

“霍不疑,你究竟当我什么!”

“还真是蠢人。”霍震霄又忍不住嘟囔起来,“自己都问出这样的问题了,就说明你心里已经清楚啊,何须我阿母回答呢?”

这小鬼,真是令人恼恨,生了张与萧平旌这般相似的脸,却如此轻蔑的对待自己,真真令人想将他斩于刀下。

带着杀意的眼神看向那四岁稚童,可霍震霄却根本不怕,冷冷的瞪了回去,“喂,你若不甘心就这么死了,还存了东山再起的妄念,也可以带着你的人立刻逃出金陵,逃出大梁投奔东海去,说不定能多苟活几年呢。”

“竖子安敢!”萧元启大吼一声,手已按上乌晶剑柄。

兵甲之声骤然四起,梁邱兄弟领着上百黑甲卫从院中各处涌出,将整个庭院包围住,梁邱起和梁邱飞则一左一右立在了霍震霄身旁,目中带杀。

霍震霄扬起下巴,脆生生道,“我便是敢,你奈我何?”

“王爷……”狄明听着这府邸中仍在暗处汹涌不断的脚步声,带着铁头的军靴在地上故意踏出声响,“这里布满了霍不疑的黑甲卫,我们不能硬抗。况且,萧元时已逃出许久,得回宫准备了!”

萧元启恨恨的看了眼仍在调弦的霍不疑,厉声道,“兄长,元启这便回去斩了小皇帝与你那胸无大志的郎婿,待我登基那日便来迎娶你。到时候,便用你与萧平旌这牙尖嘴利的孽子之血,为我们染大红喜字。”

“竖子狂言!看来是准备直接死在这里!”崔祐因愤怒,脸上肌肉都在轻微抽动,似要立刻让府中暗伏的弓弩手,立刻将这贼子射杀。

“崔家大父不用生气。”霍震霄跑到他身边拉住他的手,虎头虎脑,甚至可爱,“我阿父那么厉害,才不会输给他这样的蠢人。”

说完,回过头去问霍不疑,“阿母,我讲的对不对?”

“是,你阿父自然不会输的。”

萧元启心中再愤恨难平,也知不能再久留,带着狄明和一众手下离开了崔祐府邸,急急往内宫回奔。

此刻,霍不疑将琴收入盒中,才看向梁邱兄弟,“荀飞盏如何了?”

“已送往扶风堂,黎老堂主和林姑娘为其诊治,应无大碍。”阿起回道,然后又补充一语,“荀飞盏说,要提醒二公子,萧元启武艺有诡,需多加提防。”

“平旌机灵,无事的。”霍不疑轻声道。

而且,从琅琊山出来时,父亲特地将当年苏先生借伯父之手赠予的金丝软甲给了平旌,便是萧元启的乌晶剑也难伤分毫。更何况,兴许萧元启能带来的威胁,都用不上金丝软甲去抵挡。

霍不疑站起身,伸手牵住儿子,看向崔祐,“崔叔父,我们也该出发了,人马全入城了么?”

“入了,借长林勤王之名,三万汉军,已全数进入金陵城。”

“诏命呢?”

“储君命万将军一并带来了,已在我手,这就拿给你。”崔祐说完,转身便向别院走去。

“阿起、阿飞,便按计划行事。”

“是!”

半个时辰后,朝阳殿上,萧平旌看着手腕上被乌晶剑尖击出凹痕的赤焰手环,想到蔺老阁主在临行前交给自己这枚手环时曾说过,这枚手环原本的主人,一生之中,未尝一败。他又看向颓然在御阶下捂着腹部伤口的萧元启,千头万绪,最后还是轻轻叹了口气。

“萧平旌,你以长林二字,与父兄积攒多年的威望便能招来五万勤王之军。你以为,已被我种下猜疑之心的萧元时,还能容下你长林萧氏满门么?”

仍将萧元时挡在身后,萧平旌听见他这话,皱了下眉头,却没有回答。元时如今心境自是不稳的,可哪用得着他危言耸听的挑拨,元时未来……萧平旌想到自己先前带着萧元时从崔祐府邸离开时,霍不疑私下与自己做的赌约,想到他那时脸上颇有深意的笑容。

唉,有没有这以后,还看元时一念之间了。

“将逆首萧元启拿下,打上重枷,单独关押,以待后审。”

东青正要领命,却听萧元时短促却坚定的吐出一字,“不。”

众人齐齐吃惊看向小皇帝,萧平旌希望他只是突然冲动,想要给他缓一缓,希望再问之下,他无法说出第二遍,于是做出疑惑的模样问道,“陛下说什么?”

萧元时面色铁青,眸中满是森冷恨意,他越过萧平旌与东青,直接指着萧元启对一旁的岳银川下令。

“此人不配多活一时一刻,无需再审,直接杀了!”

岳银川本能的想要去看一眼萧平旌脸色,却突然自己面色苍白的止住了动作,他知道,在萧元时面前这举动十分不妥。他抬手命周围举着长枪的武卫靠近萧元启,将其团团拢在中间,这过程中,未受到任何喝阻。萧元时一心要杀,萧平旌便是不愿也不能阻止天子口谕。

岳银川的手终于落下,十数支长枪一同刺入皮肉的声音传出,一遍又一遍。便是有人群围拢,萧平旌也不愿细看,早将头扭向另一侧。但眸色如冰的小皇帝却瞪着眼睛,纹丝未动,从头到尾目不斜视的将一切收入眼底。直到鲜红的血从武卫们黑色的靴子下流出,才长长出了口气,看上去竟是又安然又满足极了。

而后,萧元时将视线扫向萧平旌,两人对视一瞬,小皇帝眼中的凶光还未收敛,但立刻就又恢复往日里温和谦逊的幼弟模样。

“平旌哥哥心善,对萧元启这恶贼也心生恻隐,你定是觉得朕做的太狠了吧?”

“陛下言重了,平旌只是想到毕竟是同族兄弟,颇有些感慨。但陛下近日受其胁迫欺辱,朝不保夕,心中有恨也是寻常。微臣并未觉得陛下心狠,只是心痛陛下遭此灾厄,臣该早些来的。”

萧元时露出笑容,轻轻说了句话,令跟在他们身后的东青闻之色变。

“若早些来,又岂能体现长林王扭转乾坤之能。”说罢,对上平旌微皱的眉头,元时立刻笑起来,“平旌哥哥莫怪,朕同你说笑罢了。”

萧元启的尸体还未收拾干净,血腥气尚萦于鼻息之间,可他已经在说笑。而身后那些浑浑噩噩的朝臣听见他笑,也跟着不知所谓的笑出了声。他们之前皆迫于萧元启压力,也不敢言,帮着萧元启迫幼帝退位。如今,萧元启身死,他们又战战兢兢跟在元时身后,如扯线木偶。

从没了荀白水开始,这群朝臣就像失去了主心骨,御座上那人讲什么,他们便应什么,像是失去了自己的思考能力。

萧平旌眉峰皱的更紧,这样的朝臣和心智已变的幼帝,大梁的未来,他确实已看不见了。

“陛下。”朝阳殿的大门就在眼前,很快就要被岳银川推开,萧平旌突然扬声高喝,令萧元时停下了脚步。

“平旌哥哥?”萧元时面露不解,“出去吧,让宫人们整理了大殿,一会儿我们再回来。而且,各位老大臣们经过连日惊吓,也该歇一歇了。”

此刻出得大殿,恐怕一切都要不同了,萧平旌心中,还是希望能给堂弟一个机会,让经历了这些的年轻帝王有更多时间成长。他仍有些不忍,不希望等会儿见到元时看向自己眼神中充满失望与憎恨。

他到时看自己,恐怕与方才看元启是一样的吧?

萧平旌并不觉得如萧元启所说,元时有那样的母亲和舅舅,就注定他未来也会成为那样善猜忌的痴愚之人。就譬如同为武靖爷所出皇子,经过一视同仁的教导,先帝与老莱阳王所走之路也是完全不同。

若元时能摆正心态,选择正道……

萧平旌心中仍在犹豫着,可岳银川已经推开了朝阳殿的大门,在萧元时与众臣的惊呼惶恐之声下,萧平旌轻轻闭上了眼睛。

岳银川将萧元时护在身后,重新往殿内撤去,到了萧平旌身边,这位落拓不羁的将军几乎是在痛心疾首的吼叫。

“长林王,您为何会……”

只他话音还未落下,就被朗朗童声打断了,“这位将军莫要胡乱揣测,我阿父可没有莱阳王那般逆谋之心。”

所有人都被这突兀的孩童话语怔住,一时忘了继续往大殿内退。而萧平旌则是突然就顾不得心中那点纠结了,他越过身旁的众人,站在朝阳殿门口。然后对一手牵着儿子,一手托着文帝诏命,正拾级而上的霍不疑抱怨起来。

“子晟,怎么将震霄带来这里?先让他回去,殿内有他不能看的。”

“那让他们快些收拾干净,有些话,总得在大殿里讲气氛更合适些。”霍不疑已牵着儿子来到殿门口,身后跟着梁邱兄弟和三十黑甲卫,而剩下的八百黑甲卫精锐,都列在殿前台阶下。至于整个咸阳宫,已被三万红甲汉军团团包围,万松柏捋着胡子站在最前头,志得意满。

萧平旌虽看不见那三万汉军,却并非万事不知,琅琊鸽房内,早在萧元启逆谋前就已有西北汉军调度的异动传来。

“要不,还是先让震霄回去吧?”萧平旌仍有些为难,总觉得,无论如何儿子还小,不该过早的卷进这些朝局纷杂中。

可霍不疑手一松,霍震霄就自己率先跨进了朝阳殿,将小手塞进萧平旌大掌中。

“阿父。”他脆生生的喊着,“震霄不想回去。”

“你听见了?是你儿子不想回去。”霍不疑勾起唇角,跟着跨入殿内,靴上铜头狻猊在殿内敲出令人心震的响声。

萧平旌低头看了看仰着小圆脸的儿子,揉了揉孩子的脑袋,“不回去可以,但一会儿可不准胡闹。”

“知道啦,我什么时候胡闹过嘛。”

岳银川护着萧元时,惶恐的看着他们父子三人,以及霍不疑身后随之入内的黑甲卫。萧元时从他背后探出头来,眼神阴狠的望着一身黑甲的霍不疑。

大梁群臣中有些经过莱阳王之乱,好容易喘口气,结果又被这架势吓到,来来回回经不起折腾,晕倒了一地。

而霍不疑迎上小皇帝怨恨的眼神,随即越过他肩头看了看正在颤抖着清洗御座下鲜血的内侍官们。

看来就快弄干净了,那就,再等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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