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薯黑麻团

风起沧海 五十三

五十三  子晟:不要浪费时间,麻利的给我禅位!

“赌约,是我赢了。”霍不疑看着自家郎婿,“平旌可要愿赌服输才行。”

萧平旌眼角下垂着,看上去有点委屈,可顾着此刻仍在朝阳殿上,没有多说什么。他无奈的看了眼被霍不疑重新请上御座的萧元时,十六岁的少年面色阴郁的看过来,岳银川护在他身前,仿佛成了他唯一的依靠。大梁群臣重新分列在殿上,因为多日来的磋磨导致精神不济,人都站不直,歪歪扭扭的看着完全没了往日的威风得意。

“是,平旌愿赌服输,全由子晟做主。”说着,他牵着儿子就要退到一旁,可看了眼霍不疑手中还未展开的诏命,又忍不住担忧。虽然他对文帝陛下并不熟悉,但听霍不疑与崔祐所讲述的,应该并不是会下这种旨意的。他家阿狰,该不会又做下什么矫诏这样的事吧?那位陛下再宠他,也不能容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假传圣谕吧?

于是,萧平旌又错步回到霍不疑身侧,压低声音,也不管朝上群臣与上头死死盯着他们的小皇帝,同霍不疑耳语了起来。

“哥哥,这旨意,真的是文帝陛下亲自下的么?”

“自然。”霍不疑对他露出微笑,“平旌放心,如今我有你和震霄,不会再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冒险了。”

见萧平旌仍旧眼带犹疑,霍不疑轻轻叹气,故意道,“怎么,难道如今平旌已经不肯信任我了么?”

“怎么会!”萧平旌立刻着急起来,“我自然不会不信你,只是,我担忧你为了我们,也为了文帝陛下,会做些铤而走险的事。阿狰,我不想你总是只考虑别人,却把自己放在最后。我也不用你多替我和震霄想,我想要的,不过是你能更珍惜爱护自己。让我和震霄,做你永远的退路,做你最有力的支持,好不好?”

若不是此刻情形确实不允许,霍不疑真想捧着小郎婿的脸狠狠亲的他嘴唇都肿起来。如今却只能眼神炙热的看着萧平旌,温声道,“放心,我真的不会让自己落入险境的,此事,陛下不会怪罪于我。”

“那就好。”萧平旌点点头,又眼巴巴看着他,“那我带震霄去一旁了。”

“嗯。”

霍不疑的视线随着他们父子而去,见萧平旌牵着霍震霄在内侍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下,才回头重新看向御座上眼神既惊恐又怨毒的萧元时。

文帝自然不会怪罪自己,但等回了都城,私下里必然也是要念自己许久。霍不疑并未将所有的真相告诉萧平旌,怕他又因为太过在意自己而胡乱紧张。这回,其实霍不疑是以萧元启逆谋为由头,向文帝请了两道旨,用以“回报”对自己有“恩义”的长林王府和梁先帝。只是大梁与大汉毕竟路途遥远,当诏命送到也许瞬息万变的局势早已不同,所以,霍不疑请的这两道旨,都有些模棱两可的暧昧。

一道,是萧元启逆谋未成事时,让霍不疑用来驰援梁幼帝,并护住长林王府用的。只是这道旨,从头开始就是霍不疑用来迷惑文帝与大汉群臣的幌子,不管萧元启成功与否,都不会用。而另一道,则是当萧元启成功后,让霍不疑用来拨乱反正,废除萧元启,扶持长林王府的。这后一道,写的更为模糊,也是霍不疑故意存了用心的。而他觉得,文帝也并非不懂他深意,只是文帝亦觉得萧元启的成事之数并不算大。所以这道诏命文帝只会当是自己给他的一个试探讯号,那么文帝也乐得给出个回复,让他明白,便是这次不成,但大汉天子的圣心自然还是完整的汉家天下。

当然,若文帝真的知道霍不疑这次就要将事做成,恐怕连这道模糊的诏命都不一定愿意给他了。萧元启狼子野心逆谋成事被赶下台是一回事,但萧元启没成功,霍不疑却要趁机用这道模棱两可的诏命,直接将南梁变了天,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可惜,霍不疑向来清楚自家这位陛下的脾气。直接做下了,他面上过不去,兴许到时候要给自己一些责罚,可说到底,也不会真怎么样。顶多是让他先闭门思过个一年半载,随后就要找借口让自己戴罪立功了。而这功……自然便是拿下南梁后,便能借梁之地,驱赶渝、燕。

想到这里,霍不疑眸色凛冽,并不在乎那御座上小皇帝多么恨意滔天,他展开诏书,慢悠悠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念出了上面的诏命。

“昔天下纷乱,兰陵萧氏于危难之中继汉统南渡,定都建康,延国祚至今百数年。今,南梁帝位不正,内阁空悬,群臣庸碌。内遗祸百姓,外难拒北蛮,不堪延续。汉天子令,南梁按汉制,分四州而治。梁帝禅位,封山阳公,邑山阳郡,治十县。前长林王世子萧平章,机敏仁德,颇有民望,封梁王。按大汉旧制邑扬州,治六郡九十三县,改金陵回建康,为州治府。”

霍不疑宣完旨,合上诏书,冷冷的看向御座上已经浑身发抖的小皇帝。他自然不止是因为畏惧,也是因为愤怒。朝堂上,南梁群臣如被冻住了嘴,明明听了这般荒谬的他国诏命,却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便是文帝确实继承了汉统,可南梁实际也算同出汉室,曾经亦是护下汉家半壁江山有功。如何也不至于说要梁帝禅位,交出国土,便能随他意讲了。若荀白水还在世,恐怕要闹的不可开交。可惜,他已被萧元启刺杀身亡,当不了这群蠢货的领头人,也护不得小皇帝了。

“欺人太甚!”萧元时紧紧抓着岳银川的胳膊,拍案而起,他瞪着眼睛咬牙切齿的看着霍不疑,“帝位不正……便是大汉文皇帝为正统汉室血脉,又凭什么说朕帝位不正!”

文帝这里写的帝位不正自然不是指萧元时,而是为了萧元启准备的。不过霍不疑请的诏书便没有让他写下名字,自然眼下霍不疑想说是谁禅位,便是谁了。

明明没有岳银川的支撑,连站直了都难,这少年皇帝估计如今腿肚子都在打转,还要硬撑着做最后一搏。霍不疑轻轻叹了口气,越发觉得无趣起来。怪不得那么轻易就被萧元启控制住,十六岁的天子,弓马不能,孱弱如斯,也无怪乎其母其舅干出那么些荒唐事,非要陷害长林王府。

“狄明附庸萧元启谋逆虽是糊涂,可他有句话却是说的不错,有荀太后那样的母亲在,你就不配坐在那个位置上。”

萧元时眼中的血丝迸现,似是恨到极点,“你……你怎么会知道他这句话……”

“现在问这些,还有意义么?”

“岳将军……”小皇帝扭过头,直勾勾的盯着岳银川,“七万东湖羽林,还剩下多少?”

“计入伤者,还余下三万。”

萧元时咬紧牙根,又看向抱着儿子沉默坐着的萧平旌,“长林王忠肝义胆,千里勤王,难道今日……真要看着大梁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么?长林王带来五万北境军,加上三万东湖羽林,难道还抵不过长途跋涉而来的三万汉军?”

岳银川扶着少年的身躯,闻言皱紧了眉头,长林王的大军尽在宫外,若无长林王军令,定不会有动作。而投降的三万东湖羽林虽近在内宫,可却伤者众多,拿什么与三万汉军相抗?更不用说,朝阳殿外的八百黑甲卫精锐,就足够将这大殿内先杀个血流成河,遍地横尸。只自己与身边这数十亲卫根本不抵用,至于萧平旌身边的人,他们不帮着霍不疑的黑甲卫都是谢天谢地了。

霍震霄窝在父亲怀里,此刻小小声的对平旌嘟囔,“阿父,他真的笨笨。”

“嘘,别多话。”

霍不疑温柔的看了他们父子一眼,再转过头时眼中重新凝起寒霜,“萧元时,你母亲荀太后被狄明刺死在这大殿之上那天,你可还记得,那日,事后已被萧元启诛杀的前京兆尹李固也在啊。”

“你想说什么?”

“萧元启是个蠢货,他心太急了,没将当年京畿瘟疫的罪魁祸首是你母亲的事彻底宣扬出去。他若再耐心些,将这消息彻底传遍大梁境内,说不定……平旌最后招不来五万北境军,也许能有个三万都不容易。甚至他们到了,也会劝平旌不要救你,等你死了,再捉拿逆首萧元启便是。”霍不疑语气越来越冷,“当年京畿瘟疫之时,我曾拿下李固,并让他写下供书。如今,这摁了掌印的供书与你母亲那道凤旨,已传遍长林王带来的北境军中了。你猜,我此刻便是放你出去振臂一呼,他们又会不会救你?”

“不……不……”萧元启拼命摇着头,“他们哪怕不愿让朕继续做皇帝,但他们是大梁铁骨铮铮的北境军,他们,他们不会弃大梁于不顾,他们不会眼睁睁看着国破家亡!”

“蠢材。”霍不疑冷声轻喝,“今日你禅位,大汉尽收梁地,平章兄长治州,何来国破家亡?往后,这土地上的百姓只会过得更好。而北境铮铮铁骨的儿郎们,也能真的完全放开手脚,不受金陵昏聩的朝廷拖累,作为大汉的战士,驱逐北境胡虏,收复汉家失地。萧元时,这一切,是只作为南梁君臣做不到的事。你之眼界只在区区南梁之地,所以,也就到此为止吧。莫要继续纠缠,做挡在光复汉室大道上当绊脚石了。”

这番话,听的扶着萧元时的岳银川也有些恍惚。霍不疑这意思,竟是要彻底将燕、渝驱逐出汉土,让他们如天下纷乱前一般,回到草原去么?

“你以为光这样,就能让北境军不战而退么?便是萧平旌不愿领兵,魏老将军他们也不会答应!”萧元时声音都在颤抖。

“放心,现在魏老将军他们与南梁全境都已经知道,萧氏庭生,名为武靖帝养子,实为昔年被亲生父亲诬陷迫害身死的祁王遗脉。所以,只要长林萧氏接受这道诏命,你萧元时愿不愿意,已经不重要了。”霍不疑视线扫向大殿右侧,随手指着一个精神看着还过去的去的老臣子,“你,我记得是御史中丞?出来替你们陛下,将罪己诏和禅位书写了。”

被霍不疑这么一指,这位御史中丞脚下发软,当即跌了下,被梁邱起一把抄住胳膊拉起来,拖到了萧元时御案前。梁邱飞将空白的诏书摊开,笔墨已皆备好。

“老大人,我们主公等着呢,快写吧。”

御史中丞看了看正瞪着自己的小皇帝,又回头瞧了眼漫不经心的扫自己一眼的霍不疑,背脊发凉的颤抖着手拿起了笔。

“岳将军,南梁的天子之宝,如今在你手中吧?”

被霍不疑这么问着的岳银川怔住,他没法撒谎,萧平旌亲手将天子之宝交回萧元时后,为策安全,这少年天子便将其交给自己暂时保管。这些萧平旌都看得一清二楚,容不得他如今掩饰。

岳银川看了看不动声色专心带孩子的萧平旌,又看了看御阶下凛如锋刃的霍不疑,不禁长长叹了口气,“霍侯,岳某虽敬重长林萧氏,可岳某效忠的是大梁。”

“岳将军可听闻过当年赤焰与祁王之冤?”

“武靖帝为祁王殿下与赤焰军平反,岳某作为大梁子民,自然不会不知道。”

“那霍某再问一句,若今日之萧元时并非年幼,若其身边再有几个如其舅父,母亲那般的人,长林萧氏,会不会是第二个赤焰林氏?”

想说不会,却喉咙似被堵住,岳银川还记得萧平旌先前下令收押萧元启时,萧元时铁青的脸色。也记得萧元启死前说出那些话时,萧元时阴翳的眼神。年轻的帝王心中已产生了猜忌的种子,在未来,只要稍有令这点猜忌激化的契机……谁能保证长林就不是第二个赤焰?霍不疑的这个问题,他答不出,也不敢答。

岳银川看着这位长林王的府君,大汉的高雍侯,刚被文帝重授为骠骑将军的坤泽,不知为何,突然问道,“霍侯,岳某可否冒昧问一句,您与长林王所打的是什么赌?”

闻言,霍不疑看向郎婿,见抱着儿子的萧平旌听到这问题,抿紧了嘴唇,看上去心情并不怎么好。

“震霄,哄哄你阿父。”霍不疑轻轻的说了声,令此刻大殿上冷硬的气氛稍稍松快。

小孩子眨了眨眼睛,在父亲怀里转过身,板正道,“阿父,不要不开心,打赌输给阿母不丢人的。反正我们是一家人,你就说你让他的嘛。”

萧平旌伸手刮了下儿子鼻尖,“小人精。”

他看向霍不疑,其实心情复杂的并非霍不疑以长林之名,暗渡陈仓引汉军入宫。而是在担忧,之后父亲那里要怎么办。兄长那里,平旌相信子晟应该早就有过暗示,大哥那般精明,肯定早有预计。只是父亲……

仍在忧心忡忡,便听见霍不疑对岳银川回道,“在下与郎婿打赌,萧元时会如何处置萧元启。我赌他会因恨生私,情感凌驾于国法之上,即刻处死萧元启。并要平旌答应我,若我赌赢了,之后的事,他便都不要插手了。”

所以,长林王才会试图争取,让陛下依国法,审过之后再昭告天下处决萧元启。可……陛下年幼,这些日子又遭逢巨变,母亲与舅舅皆亡于莱阳王之手,如何能忍?

岳银川心怀忐忑,出口的话有些底气不足,“岳某听闻,霍侯也曾为报仇,无视法度……”

“在下可不是一国之主。”霍不疑果断的打断了他,目光如刀锋般钉在岳银川脸上,令他承受不住般的别开视线。

老中丞放下笔,颤抖着手和声音,回头去看霍不疑,“霍侯,罪己诏与禅位书,都已写好了。”

霍不疑嘴角微勾,看向岳银川。

岳银川能感觉到萧元时将自己抓的更紧了,“霍侯真有决心,驱燕、渝之流北归草原么?”

“霍某十五岁初入战场,这些年来在西北边境驱逐胡虏无数,恢复昔年广袤汉土之心从无更改。我大汉,与南梁不同,并无偏安一隅之心。终有一日,会将这百数年来祸乱汉家天下的胡蛮异族,统统赶回他们祖庭去。”

萧元时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被掰开的手,再也支持不住颤抖发软的身躯,颓然跌坐在御座下。他仰着头,看见岳银川取出天子之宝,重重的印在了笔墨未干的禅位书与罪己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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