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薯黑麻团

风起沧海 五十四


五十四  庭生爸爸:好家伙父子仨长了两千四百个心眼儿

“你们两个,跪下!”

无字的英烈灵位前,看着拂袖而立的父亲,萧平旌和萧平章一起默默跪了下来。蒙浅雪将萧策抱起来转身送给了站在祠堂外的东青。

“带他去外头玩吧,回头结束了我再去接他。”蒙浅雪对东青嘱咐完,摸了摸儿子的脸,“策儿乖,不用担心,祖父没有生气,只是要跟父亲还有你二叔讲讲道理,讲完了,我们就来找你。要乖乖的听话,知道么?”

“知道,策儿等阿爹阿娘。”向来聪慧安静的孩子点点头,又越过母亲肩头去看祠堂里,被霍不疑牵着,站在萧平旌身后不远处的霍震霄,“震霄哥哥不一起去玩么?”

孩子的童言童语传进祠堂,蒙浅雪回头看了眼霍不疑,见他抿着唇牢牢牵着儿子不放手,于是重新扭头看向萧策,“嗯,震霄哥哥先不去,一会儿娘亲让叔父叔母带他去找你玩,好不好?”

“好。”

待东青抱走了萧策,蒙浅雪便关上门,转身站到了霍不疑身旁。萧庭生看了眼关上的祠堂大门,才缓缓走到长子身边,手掌重重拍在了萧平章肩头。

“梁王殿下这局配合的不错啊,把我这个老家伙弄上琅琊阁,天天就让策儿缠着我不放不离,一刻也不让为父消停。等事情都办妥了,才跑来谢什么罪。我这个快要入土的老东西,哪儿敢责问梁王殿下您啊?”

“父王……”

“诶,老朽可没什么封号在身,非要说也是沾了梁王与长林王两位王爷的光,可别乱喊。”

“父亲,您何必拿这些话挤兑孩儿呢?您明知道,我不可能是为了自己。”

“你当然不可能是为了自己,要不然,早把你一剑斩了。”萧庭生沉下声音,“平章,你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孩子,绝不会只是子晟说什么你就帮忙做什么。为父只是想知道,你是何时对大梁心念动摇了。”

“若说动摇,当在平旌中毒之后。濮阳缨是在荀氏纵容下才能养出的恶鬼,若非荀氏愚蠢自私,平旌便不会中霜骨,京畿百姓们也不用受瘟疫之苦。”萧平章挺直背脊,因为说的急了些,咳了两声,蒙浅雪连忙伸手替他顺着背,“可对大梁再无期待却还是在三年前,平旌利用天时大胜渝皇属军,却等到的是荀白水的指控和禁卫军上门抓捕的咄咄逼人。那一刻,孩儿确定了,这大梁已经容不下长林,这大梁已经不是父亲与我想要守护的大梁了。”

“所以,在子晟将他的谋算试探于你时,你非但没有阻止,还联合小雪替他在我跟前打掩护,是也不是?”

“父亲明察,确实如此。”

萧庭生看了眼长媳,蒙浅雪有些心虚的低下头,其实平章也没把子晟的真正谋划说给她听。她也不晓得子晟所谋竟是如此大啊,当然了,便是都知道……她也肯定全听平章的。

“好好跪着。”萧庭生又拍了下长子的背,放下他们夫妻俩先不管,走到了次子身后。萧平旌感觉到父亲来到自己这边,下意识的挺直了背脊,认认真真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的无字牌位。

“带着五万北境军,打个赌,就把大梁江山拱手送出去了?长林二字,就是让你这么用的?”

这话像是质疑,可又听不出父亲的语调到底算好算坏,萧平旌有些拿不准,一时没能开口回答。

萧庭生像是有些等不及,抬腿就踹了他一脚,还挺重,踹的萧平旌没稳住差点趴在地上,好容易伸着胳膊撑住了又立刻跪直了。

“说话呀!现在哑巴了?”

这哪儿是教训俩儿子,明明是对自己有气,故意说给他听的。霍不疑心里一计较,就准备跪在萧平旌身边陪他。

结果萧庭生头也不回的吩咐蒙浅雪道,“小雪,给他扶住了,我这把老骨头,可受不得霍大将军这一跪。”

蒙浅雪没办法,只能真的伸手托住霍不疑手肘,不让他往下跪。

“大嫂!”

“听话,父亲在气头上呢。”蒙浅雪将声音压低,拼命使眼色,“忍一忍,他骂完了就没事了。”

道理是如此,霍不疑也并不觉得萧庭生发火有什么不对,他对南梁的感情毕竟是不同的。他的恩情仁义与一生戎马,都在这里。全家联合起来就瞒着他一个人,不生气就奇怪了。

可是,莫名的,就是觉得好委屈。

真是奇怪,当年自己查出小越侯故意拖延驰援孤城时,陛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只罚小越侯去守皇陵,他都只有失望与愤怒,却并不觉得多心酸委屈。可现在就是好委屈,委屈的心和眼眶都发酸,难过极了。是因为,在自己心中早就将萧庭生真的当作父亲,所以难以承受来自父亲的冷言冷语么?

霍不疑还理不清心中的委屈,眼眶里积聚的眼泪倒是攒不住,颗颗如珠的坠下来,看的扶着他的蒙浅雪心里发慌。

而霍震霄更是机灵,连忙跑到萧庭生身边扯住他衣袖,苦着小脸也一副快哭了的样子,仰着脸就嚷嚷,“大父,你将我阿母弄哭啦,你喊他霍将军他好难过的。”

萧庭生可没料到这个,在他心里,子晟多么坚强一个人,哪能这么容易就哭了?可萧庭生回头一看,这孩子还真哭了,豆大的泪珠子劈里啪啦往下掉,却不出声,眼眶鼻尖都哭的发红,显得越发委屈可怜。

见萧庭生看过来,霍不疑抬手胡乱的用袖子抹了下眼睛,结果眼泪没止住,倒把眼眶揉的更红了,“震霄,不要胡说,快回来。”

霍不疑伸手招呼儿子,霍震霄却对他摇摇头,继续对萧庭生道,“大父,你不要生阿母的气,你要怪就怪震霄吧,我也觉得那个萧元时笨笨的根本当不好皇帝的!”

而萧平旌这时哪儿还忍得住不回头,但他也不敢站起来,于是便直接跪着在地上转了个圈,回头面向霍不疑。见他哭的委屈的不得了,整颗心都被揪紧了,一抽抽的疼。

“阿狰,别哭别哭,父亲他就是气急了乱讲话,他并不是不把你当一家人了,你别难过。”他就跪在那里,着急的冲霍不疑伸出手,“来,阿狰,来我这里。”

霍不疑此刻虽然已经缓过来些,可他心中本就委屈,又冷静下来多了几分算计,于是立刻顺势跪倒,偎进了郎婿怀里,“平旌……我不想再孤身一人了。”

“父亲,你快解释啊!”萧平旌伸手轻轻拍着怀里的人,焦急的嚷起来,“你真的吓着子晟了,他以为你不认他了,你快跟他说不是这样的!”

霍震霄也顺着他爹的话甩开他爷爷的手,跑过去挤在两人身旁,抱着霍不疑胳膊不放,“阿母不要怕,如果大父真的不要你了,震霄也不会让你孤身一人的,震霄虽然很舍不得大父,但震霄也会跟阿母一起走的!”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一家三口摆明了是在算计自己!萧庭生又不傻,哪里还会看不出来他们在跟自己胡搅蛮缠。可他也清楚,方才自己话出去那瞬间,霍不疑的委屈和惊慌是认真的,这孩子是真的委屈到了。

“好啦,为父不是那个意思,而且,你明知道为父到底气的是什么!”

霍不疑还靠在萧平旌怀里没抬头,声音闷闷的传出来,“父亲是气我故意瞒着您,气我们不同您商量,怕我们有所疏忽,反让自己困于险境。”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事先同我讲。子晟,你莫非以为我会不讲道理,如何都要拦着你?”

“不,我只是……”霍不疑抬起头,眼泪倒是止住了,只是眼眶还红红的,看着可怜兮兮。

“你只是不想让为父背上不忠不义的骂名,索性让我当个被瞒在鼓里的老糊涂蛋。”

“父亲并不糊涂,您若真想知晓,平章大哥哪里拦得住您。只要您问,别说大哥,蔺老阁主也会将琅琊鸽房内所得的讯息,事无巨细告知您的。”霍不疑正肃面色道,“子晟多谢父亲纵容,也希望父亲原谅我的自作主张。父亲若心中还有气,也怪我就好,大哥做得不过是帮我掩饰。至于平旌……平旌他是试图保住大梁与萧元时帝位的,只是我故意同他打赌,他不能不听我的罢了。”

“少为他开脱,你就是不跟他打赌,他也听你的。”萧庭生摇摇头,伸手将霍不疑扶起来,“行啦,都起来吧,为父虽然老了,但也不是看不明白,如今的大梁,已变了太多。”

“父亲,子晟只望你莫要自责。”

“好孩子。”萧庭生拍了拍他的手道,“放心,为父对得起先帝与武靖爷,便是百年之后到了他们与先师的面前,也能照样挺起脊梁,坦荡面对。子晟所谋之深远,为父亦逊之。光复汉土,将这百年来肆虐中原的胡虏皆赶出汉境,这样远大的抱负,为父以你为傲。子晟,你做得很好,不用担心为父的心情。三年前,当为父卸下王位开始,便已经决定,不再插手任何大梁朝局了。”

说完,萧庭生又低头看向孙儿,捏了下霍震霄肉乎乎的小脸,“你这小人精,闹够了?”

“震霄没有闹,震霄心疼阿母罢了。”

还装呢,萧庭生笑起来,又捏了两把小肉脸,“大父一会儿去给你和策儿买淮水边上,周家老店的酱肘子吃,好不好?”

“好,大父最好啦!”

“那还跟不跟阿母走,不要大父啦?”

“大父又没有要赶阿母走,震霄当然不会不要大父啦”

“你这小家伙,条理还挺清晰,绕不糊涂你啊。”

“小馋猫,没大没小的。”霍不疑连忙道,“父亲,别惯着他。”

“没事,是我自己也想吃。”萧庭生笑道,“毕竟下回再吃这肘子,也不知哪年哪月了。”

看着萧庭生带笑的眼睛,霍不疑心头发热,父亲果然是什么都清楚的。可这打算,萧平章却不知道,此刻听见萧庭生的话,才惊讶出声,“父亲,你要跟平旌他们一起去大汉么?”

“平章,为父必须要去的。”

萧平章看着父亲慈祥的笑容,忍不住心中伤感,上前抓住了萧庭生的手。他瞬间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只有萧庭生前往大汉,前梁的军中将士们才能心安。才能确信,并入汉军之后,他们不会被清算或针对。而文帝陛下,也才能对建康这里的自己,对他这个梁王心安。

对萧庭生而言,虽然平旌是他血脉相连的亲生子,可平章才是他真正带在身边,一手养大的孩子。此刻见他在十二岁后,就少有见过的依恋与伤怀,也不禁动容。竟是,找不到什么方法,来好好安慰这孩子。

见父兄如此,萧平旌弯下腰,在儿子耳边轻轻嘀咕了几句。霍震霄对父亲点点头,伸手扯住萧平章袖子,连连拉了好几下。

忍住眼中热泪,萧平章低下头,便瞧见侄儿那张与弟弟年幼时一模一样的圆圆脸蛋儿,黑白分明的杏仁眼里带着认真与坚定。

“大伯父,您放心吧,震霄会好好照顾大父的。”

这孩子如今生的活脱脱就是平旌三、四岁时虎头虎脑的样子,只是比平旌小时候精明的多,没那么好哄骗。平章因他像极了平旌,总是格外喜欢,有时疼爱更甚于萧策。如今见他认认真真的说着这样的话,不由摸了摸孩子发顶,哽咽着点了头。

“好,大伯父相信震霄的承诺,便拜托震霄,照顾好你大父了。”

“嗯!”霍震霄双手抱拳,向萧平章行了礼,“那这就是震霄和大伯父之间男子汉的约定了!震霄一定做到!”

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可梁邱兄弟此刻却颇为受罪,两人跟小鸡仔似的被提在万松柏跟前挨训。离开都城前被文帝三召入宫,叮咛嘱咐一遍遍的万松柏如今心焦如焚。想到等回去都城会被怎么连带着责罚,他就生气,可又不能责骂一旁的崔祐,就只能拿梁邱兄弟两人撒气。

“你说说你们啊,要你们何用啊,你们兄弟俩跟在他身边,就眼睁睁看他……”万松柏想到文帝之后见到萧平旌与霍震霄时会有的反应,就恨不得这趟自己没主动请缨过来。原本是桩美差,天大的喜事,这下好了,铁定要被牵怒!

万松柏恨恨指着两人,“你们就看着他给人生孩子啊!”

梁邱起冷着脸沉默不语,梁邱飞却是向来管不住嘴的,他被训的实再委屈,面前又不是自家主公,他自然要反驳回去。

“那不然呢?除了看着,我们也不能代替主公生孩子啊。”

“还说废话!你们就不知道拦着他么?陛下可跟我再三说了,让我别给萧庭生面子,定要看清楚霍子晟和他们家签了和离书,断了这桩假姻缘才行!现在呢?姻缘成真了不说,还有个那么大的孩子。瞧瞧那小家伙的岁数,这来大梁看来没多久就有了啊!”

“万将军,注意言辞,已经没有什么大梁了,此地乃大汉,扬州辖下,建康。”崔祐喝着茶,适时提醒道。

万松柏还来不及回头冲他嚷嚷,就又听见梁邱飞说话了。

“我说万大将军,您也太强人所难了。我们是属下,哪能拦得住主公啊?崔侯都拦不住嘛。”

万松柏回过头,看着还气定神闲喝茶的崔祐,更生气了,“你跟个没事人似的,你就真不拦着他啊?回头陛下怪罪,你可跑不了,你是首罪!”

“我是跑不了,但是这桩事,捅破了天去,也是子晟在前头顶着,我怕什么。”崔祐笑道,“万将军还是莫要着急,该来的,逃不掉的。”

“我要是知道我就不来了!谁爱来谁来!”

“协助骠骑将军开疆拓土这种大功,该来还是要来嘛,万老弟,莫慌。你也说了,陛下真要怪罪子晟之外的人,也是我先。”

“崔侯啊,你怎么就那么不担心啊?”

“我呢,早几年就担心够了,现在啊早就看开了。霍震霄他都四岁了,心眼子比他那阿父都多,我要是天天跟你似的这么忧心忡忡,我早犯心病死了。”

万里之外,洛城上都,原本因霍不疑再过些时日便要归来,而日日欣喜的文帝,不知为何,心头没来由的发慌。

总觉得,很不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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