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薯黑麻团

风起沧海 六十一


六十一  子晟:简单概括,点不化的顽石,let it go

“她们果然是有仇吧……”萧平旌摸了摸下巴,凑在霍不疑耳边轻声道,“别人定亲,她穿着一身华美的正红礼服已经很奇怪了,现在还特地在定亲宴快要结束的时候,跳出来令人尴尬。是真的有仇啊……”

霍不疑勾起嘴角,给小郎婿嘴里塞了块桃肉,“三公主曾在祭奠我阿父时,于素服下着红裳,她彼时倾慕于我,便针对了当时与我订了亲的程少商。可这程四娘子也不是个好惹的,当场趁机点着了她的素服,令她不得不在陛下面前露馅儿,又被其他诸皇子公主瞧了笑话。你说,能不结仇么?”

“听来不怎么聪明。”

“确实蠢。”

“可她今日却又不算太蠢。”萧平旌声音压的更低,“还懂表面文章做体面呢,金器玉石做礼送了,冠冕堂皇的吉祥祝福讲了,然后才装模做样的用淮安王太后做理由,给人不痛快。”

“这不是三公主能想出来的主意,大约又是她小舅父给出的点子。要不然,就她那个脑子,哪里想得到去拉拢诸氏族,挑选各家贵女,记下长处短处制成册子,供淮安王太后从中择选下一任永安宫令的备选呢。你瞧,越皇后也不信自己女儿有这个脑子呢。”

萧平旌闻言,抬头向上位看去,果然见越姮微微皱着眉头,略有思索的看着自己的女儿。毕竟在她心中,她生的这个闺女就没带脑子,全被她前头的姐姐二公主与后头的弟弟太子两人均分了。

重新回过头,萧平旌又同霍不疑咬着耳朵,“可她即便令程娘子心中不痛快了,这趟只要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故意,却也没什么可指摘的地方。今日程娘子与东海王订了亲,最晚一年之内,总要成婚的。永安宫令的女官位,便不能由她继续占着。为了淮安王太后好,确实也该准备候选人啊。只是三公主特意挑今日来说,略显膈应人罢了。”

手指轻轻划过萧平旌挺直的鼻梁,霍不疑笑道,“话虽如此,可实际上,程少商却或许有其他打算。”

“哦?”

“平旌,你需明白,她是个将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的人,便是她的父母、兄长、家族,也会被她放在自己之后。在她的世界里,除了她自己,没有什么更重要的了。她尊敬淮安王太后,事事向着她,也不过是因为她知道,如今,只有淮安王太后是她最后的倚仗了。今次定亲,她主动向东海王求亲,也是为了向所有人证明,淮安王太后对她有多重要。她希望,别人会以为,她是将淮安王太后视作最重要的。”

“可子晟却也说了,她只将自己放在第一位。”

“是,宣氏皇后与她从无冲突,她便能做的一心一意待她好。这是她们双方幸事,若不然,真遇到要她不得不抉择时,她还是会选自己的。”

“那照子晟的意思是,她或许潜意识里只想定亲,让淮安王太后暂时安心,也表明自己心迹,而并未真的想与东海王成亲?”萧平旌说完,突然点头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她一直没有张罗给自己找后继者,没想过为永安宫调教位新的宫令。”

“她是永安宫令,淮安王太后的吃穿住行皆过于她手。平旌,她会没看过宣皇后脉案,没问过孙医官情况么?”

“林奚说过,若心结不解,继续下去,淮安王太后原本活不过今年秋天。”

“若真是如此,待淮安王太后去了,这桩婚事,便又是另外种说法了。”

萧平旌摇了摇头,他可实再受不了这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为自己和家族都争出了名声,就东海王是个冤大头。她应该不是故意算计,也对淮安王太后是真心,可到底是存了顺势而为的盘算。只不过现在,恐怕要骑虎难下。林奚不是说了么,你那日去过永安宫后,有转机,大转机。”

“所以啊,今日三公主来这出,她才脸色如此难看。”因为三公主不讲,旁人或许未注意这些细节。而三公主一提,稍稍脑子灵敏些的,恐怕都察觉到了。

而文帝的脸色,亦慢慢冷了下来。

皇帝低下头,对怀里的孩子轻声说了句什么,霍震霄自他膝头跳下,恭敬的向文帝与越后行礼,又转而向淮安王太后行礼,便乖巧的跑回了霍不疑与萧平旌身旁。

看着乖乖跪坐在旁的儿子,霍不疑垂眸片刻,然后同萧平旌道,“方才震霄才来就被陛下捉去抱着了,也没好好逛逛。一会儿散席,你带他在芳林园中四处转转,我很快就来。”

萧平旌并不多问,只点了点头,“好,我会看着小虎的。”

“明明是我看着阿父才对。”霍震霄轻声嘟囔着,然后被萧平旌揉了揉脑袋。

筵席确实很快就在文帝的示意里散去,某几位皇子与公主虽然还存着点继续看戏的心情,却也察觉到自家父皇的心情确实败了。权衡下来,若假作不懂继续停留,恐怕免不得一顿罚,还不如速速离去。反正内宫里的事儿只要不是极秘,总也是藏不住的。过几日,入宫请安时探听几句,总能知道个囫囵。

最终,当曹成从外头命人关上殿门时,章德殿内剩下的,便只有文帝、越后、淮安王太后,与推说不小心饮了口酒,要缓一缓的霍不疑四人了。连太子都抱着儿子,早早的退了出去,他甚至比拖着一双儿女的五皇子跑的都快。

文帝看了眼已换了侧坐之姿,懒洋洋的靠在凭几上的霍不疑,叹了口气,到底是准了他继续留下。

“神谙,她这是在等着你……走呢。”

此言一出,宣神谙神色未动,越姮倒是先皱紧了眉头,似要劝阻文帝继续说下去。她知道宣神谙心思重,一点点小事都容易思虑过多。有些事,不揭开讲,过去了便过去了。可如文帝这样,今日偏偏固执的要辩分明,万一耗的她越加心力憔悴……原本按孙医官的说法,近日里明明已经精神头好了许多的。

“她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她的性格所致,令她的思维方式只能如此。”

文帝看着不为所动的宣神谙与忧心忡忡的越姮,听着霍不疑突然开口抛出的话,冷哼道,“真有意思,你倒是还替她解释起来了?怎么?当年那半真半假的几分情意如今还在呢?”

“陛下何必把火朝臣撒,您又岂会不知道,这些话,淮安王太后没法同您说出口,只得由臣来说了。”

“子晟……”宣神谙向他看去,眸中满是感激与无奈。程少商陪在她身边多年,这女娘的心性她又岂能不知。可对宣神谙来说,这不过是弱小的女娘在这世上活下去,自保的方式罢了,又如何能怪她呢?何况,这些年,她逗自己开心,将自己照料的仔细,也桩桩件件都不是假的。便是真从她身上,下意识的去谋些倚仗,又如何不该呢?

可这样的话,与文帝是说不通的,他是不喜欢如此的。

虽然并不觉得子晟替神谙说话有什么不对,但文帝没来由的还是有些委屈,总觉得子晟怎么可以不站在自己这边?这一委屈,眼神就莫名带了些小怨气,瞧的越后在侧直摇头。

不过霍不疑却未让他委屈太久,替宣神谙讲出心里维护程少商的话后,他面色稍稍严肃了几分。

“皇后,程少商虽非有意,但有些事,那日我了解的还不清楚,后来回去命阿起多留意了些。发现,她确实未替永安宫另觅合适的新宫令后……子晟得说,便是今日三公主不故意令程娘子难堪,提起这桩事,这里头种种,我总还是要同您,同陛下与越皇后好好讲一讲的。”

嘿,文帝一下来精神了,他觉得,这回子晟要向着他劝神谙了!文帝眼中放着光,给越姮使眼色,轻声道,“阿姮,子晟心中肯定还是觉得我对!”

“是是是,陛下且听子晟慢慢说吧。”

“对,听子晟说!”

他两人声音压的虽低,但殿内安静,霍不疑耳力又佳,岂能不听清楚?霍不疑压住唇边笑意,保持着肃然面色对着宣氏,“皇后,可她之心性如何,并不是他人必须容让她的理由。您愿意包容宽纵,却不代表陛下也愿意,也不代表有心人不会拿这做文章。若非她心存他念,今日,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三公主趁机钻了空子,借题发挥。今日之后,她便不是只在您庇护下的程宫令了,她是东海王的未婚妻,未来,也会是东海王的王妃。更进一步讲,她往后所代表的就不止是她与曲陵侯府的颜面。她已成了皇室之人,这体面,是给陛下、越皇后与您的,是给整个宗室的,也是给整个大汉的。”

“子晟说得对!”文帝突然跳起来,笑着赞同道。

越姮将他扯回来,“陛下稍安勿躁,子晟还没讲完呢。”

宣神谙趁着霍不疑的话被文帝打断,摇了摇头,面色为难,“子晟,这可以慢慢教,她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儿。”

“皇后若五年前说这话,兴许还讲的过去。可如今,她已过双十年华,又在您身边这许多年,早不是那个乡野间大字不识,可以拿不懂事三个字来当借口任意妄为的小女娘了。”霍不疑沉声缓缓说着,“皇后,您总是宽纵怜惜她,是因为觉得在她身上瞧见了自己年少时的影子。可子晟今日想同你讲一句真心话,不知您是否愿意听?”

宣神谙的目光中带着温柔慈爱,“你这孩子,无论说什么话,予都是愿意听的,何必多问呢。”

“皇后,您与她,便是在年少时,也是从不相同的。您失去了阿父,失去了兄长,只得寄人篱下,遭人欺辱。而她,我从不否认她年幼时因父母奔赴战场,而遭受的待遇不尽如人意,也是吃了不少苦。可后来她双亲归来,兄长们也回来了,每一个都对她珍之重之,疼爱有加。您别忘了,曲陵侯夫妇,曾冒着削爵罢官,回乡种地的风险,试图拒绝陛下为我提亲。皇后,她比您幸运的多,也比这乱世中所有游离失所,所有如蝼蚁般死去都无人得知的女娘们,都幸福得多。就像那年在骅县我救下她时,她为了自己被残忍杀害的武婢难过。可难过之后,她照样有楼垚,有她的三叔与叔母宠爱着,哄着。当她开开心心的吃着楼垚从四处搜罗来的美食,哪里又会为那命如草芥的武婢而伤心的太久呢?若这样看,皇后觉得,那武婢,是不是更可怜些?”

“子晟,并非这天下诸多可怜的女娘便不可怜,只是,予能力有限,无法统统庇护。可少商,她就在予的眼前,那般委屈弱小,令予不忍啊。”

“或者,我该换个更好的问法。”霍不疑沉吟片刻,又道,“皇后这些日子来,对林奚印象如何?”

“林奚姑娘?医术便不用予多夸了,她善良温柔,却又心性坚韧,十分讨人喜欢。”

霍不疑点了点头,才又道,“林奚姑娘的阿父,早在她出生前便过世了,后来,她的母亲也在她很年幼时便故去了。在她母亲独自带着她的那几年里,她也尝尽了人间疾苦。后来,跟着师傅长大,黎老堂主虽慈爱宽厚,可扶风堂的医者,都是要跋山涉水,风餐露宿的往各地去救病治人的,林奚自然也要跟去的。她那时年纪小,却已会担忧给旁人添了麻烦,便是自己累了病了也不讲。照着医书和平日耳濡目染,自己做了自己人生里第一个病人,吃着自己抓的剂量配方都不太对的药,才熬过去。皇后觉得,她是否也很可怜。”

宣神谙目中隐隐藏着水光,用力的点了点头,“予见她性子淡泊平和,举止大方得体,诊病时十分果断冷静,倒是没有料到,她这样的姑娘,竟有这样坎坷的身世。”

“但林奚却从未在意过幼年的经历,她如今心中志向,是如神农氏般走遍天下,尝尽百草,编撰新的百草药纲,造福天下万民。甚至,她知自己是一介女流,又年纪轻轻,可能无法令人信服。所以,她请求琅琊阁的蔺晨老阁主,替这本药纲署名,根本不计较,自己的名字,是否会被留下。”

宣神谙愣了愣,她想到当年少商制饴糖令文帝夸赞,结果文帝扭头封赏子晟后,少商对自己的抱怨。莫说林奚这般大的功绩,便是她做了一点小事,少商也是要留下自己的痕迹的。宣神谙本觉得自己可以慢慢教她,可这些年来,她并未有太多改变。

看向霍不疑,发现他正目光专注的看着自己,宣神谙已明白过来,他今日这番话的理由。就像他日前说的,他希望自己能只顾着身体,更自由更宽心的过活。所以,他想自己卸下少商这道责任,莫再为她过多的耗损心神。

“子晟,你的意思,予明白了。只是……”

霍不疑知道她已动摇,所以,此刻不能让她再进入新的自我劝说,“皇后,当年程少商年纪还小,因为幼年经历,脾气偏执乖戾些,无妨。可她在你身边多年,如今我看来,竟与当年毫无半分长进,甚至……更多了几分自怨自艾的郁郁之气。皇后,她已与子昆定亲了。往后,她是东海王妃,您不能护她一辈子的。既然您这般循循善诱的温柔教导,并不能让她成长,还是随她去吧。或许,名为现实与挫折的课堂,能让她真的成长起来。”

“若不能呢。”

“若不能,也是她自己的事。孩子成家立业后,便是亲生的阿父阿母又管得了多少?皇后,放手吧。”

宣神谙犹在迟疑,却听见越姮也轻轻的,却十分认真的道,“姐姐,放手吧,是时候,只为自己,好好活一场了。况且,您若不答应,恐怕子晟更会自责。毕竟,在他看来,若非他的关系你压根就不会遇见程少商,也不会如今日这般将她也当作了自己的责任,非要背在肩上。”

转过头,看到越姮与文帝面上,皆是为她忧心之色,宣神谙突然觉得心头最后一根枷锁也松开了。

是啊,她这纠缠半生的爱怨都能放下了,又如何放不下一个程少商呢?
又或者该说,她为何还要揪着自己那可怜的年少时光,不肯放手呢?只是从那孩子身上看到模糊的影子,就紧抓不放,是自己,执念太深了啊。

而子晟说的对,那影子是假象,自己与程少商,从不相似。

“谢谢你,子晟,是予……着相了。”

霍不疑终于重新露出笑容,手轻轻搁在肚子上,对她道,“不过,虽说是希望皇后只为自己而活,可往后我腹中这孩子,还是要请您替我顾着的。”

“你啊……”

“神谙身体还没好,你这竖子还要累着她啊?不就是带个孩子么,朕来就是了!”

虽然他这般积极的自请了,但在场的三位坤泽,谁也没把文帝的话当回事。

霍不疑甚至摇了摇头,“陛下还是算了吧。”

“不,不是,你这什么意思啊!”

“我这就去让曹成去喊长林王。”越后无视了文帝看过来的眼神,笑着对霍不疑道。

“予同翟媪、少商她们,也先回永安宫了,另择永安宫令之事,也该开始了。”

就,真的没人理他是吗?

今天的文帝陛下,也很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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