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薯黑麻团

风起沧海 六十二


六十二 袁慎:咦,挑拨失败

“袁善见?奉陛下口谕而来?”

梁邱飞绷着脸,不敢露出一点表情,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捞着十军棍,“是,主公,袁侍御史便是这样说的。”

袁氏女诞下白龙公子后,袁慎便被从廷尉府转迁御史台,官品未变,可细究起来,实为右迁。

霍不疑听闻此事时,曾言“倒也合适”。袁善见那张嘴,不进御史台,实再可惜的很呢。

说起来,一个来月前,东海王的定亲宴,倒是没瞧见袁慎。是还放不下?

霍不疑拈了块切好的酸杏条入口,对梁邱飞点头道,“既然是奉陛下口谕,便请他进来吧。”

他这样说了,阿飞却一时没动,萧老王爷又被几位将军请走了,大兄也陪着去了。少主公又跟着王爷出去替主公“觅食”去了。这一时间,府内也没个能搭把手的,要是袁善见那张嘴把主公给气着了怎么办?

“还愣着做什么呢?想让善见公子扣我们个怠慢圣使的罪名么?”

行吧,反正还有自己在呢,袁善见一介书生,说了不中听的,大不了自己给他撵出去。这么想着,阿飞挺起了胸脯,内心给自己打着气,竟显得有些气势汹汹的。霍不疑见他那样子,也猜到他又在胡思乱想,不由摇头笑了笑。

袁慎很快被请入大厅,他有些狐疑的看了眼站在一旁瞪着自己的梁邱飞,暗暗思忖这算个什么毛病。不过头脑越简单的人,有时候越不好揣测。袁慎摸不出对方心态,便暂时按下不理,回过头礼仪周道的向霍不疑拱手。

“善见,见过霍侯。”
“袁侍御史越客气,总叫人觉得越害怕。”

这话说的……袁慎放下手,抬头看去,见着说害怕的人还在吃着烤的酥脆的小河虾,“霍侯说笑了,这天下间,哪还有叫霍侯害怕的事呢?”

“有还是有的。”

“哦?”

霍不疑却又不应这话茬了,撑着手肘支着额头,似有些好奇的瞧着袁慎,“所以,侍御史这样的大忙人,今日来我府上,是陛下给了你怎样的谕令啊?”

这人从前像兵器多过人,说话也总是硬梆梆的扎人,恨不得一句给人捅一身血,何时有过这般懒洋洋的调侃。袁慎又忍不住打量了他会儿,嗯,不止说话的语气,整个人都柔和不少。还……长肉了。

“怎么,陛下就是请袁大人来我府上瞧瞧我?”

又是一句调侃,袁慎略显尴尬的清了清喉咙,背手将衣袖甩在身后,重新摆出白鹿山才子的端庄仪态来。

“陛下的意思,是想将所有满了五岁的宗室子,无论男女,都聚集在一起,由我开蒙授课。”

霍不疑挑了下眉,说是为了如今的宗室子,讲到底不过是为了日后白龙公子开蒙时,也可以直接拜袁慎为夫子。胶东袁氏是袁良娣的母家,袁慎与她虽血缘并不极近,亦是五服内的堂兄。在她诞下白龙之后,这不近也得近了。

袁善见是白鹿山闻名的才子,又是胶东袁氏未来的家主,对陛下而言,未来太孙的少师,又有谁比他更合适呢?但陛下又不是个喜欢将目的摆的太明的人,便不能等白龙再大些,直接任命袁慎。所以,如今就让他先给宗室的公子贵女们当夫子,到时候,自然水到渠成。

而陛下让他来霍府么……霍不疑又拣了块酸枣米糕小口小口的吃着,“我家震霄可还没满五岁呢。”

“陛下说,霍大公子虽还差个大半年才满五岁,但他聪慧机敏,比一些十来岁的孩子都知礼善言。是以,倒也是可以一起入宫学。”

“那陛下可告知袁大人,吾儿已能通读四书,正待精研,五经也已在案头,准备开始略读一遍。袁大人给宗室的孩子们开蒙,说到底也是用苍颉篇、急就章那些。你觉得,让震霄去同他们一道学,算不算浪费时间?”

“陛下自然也清楚这些,所以才让我来同霍侯商量。这些公子贵女们,小小年纪,也是坐不住太久的。所以开始呢,每日宫学也就半个时辰,最多不过三刻时。霍侯不如就当,送公子去和同龄人一道玩耍。我听陛下的话意,好像是觉得霍公子没什么玩伴,怕他寂寞。”

“陛下分明是想震霄去刺激一下其他孩子,劝他们向学吧?”

“霍侯明鉴。”

“你坐吧。”霍不疑伸手往旁边的案席指去。

“多谢霍侯。”袁慎自也不矫情,虽然连个茶水都不给自己,还是摇着羽扇风姿翩翩的入了坐。

只是他人还没完全坐稳,霍不疑的话又追了过来。

“去或不去,还是等震霄自己决定吧,只是他此刻随我郎婿出了门,可能要劳袁大人稍待了。”

不是,嘴上说着要人等,怎么还是连杯茶都不给?他自己倒是吃的喝的堆满了整张桌案,行行行,怀孕的坤泽了不起,不跟他计较。

“无妨,善见可以等。”

霍不疑点点头,便似是真的不管他这位来客,又自己捡着面前那堆吃的,嘴里没个停了。袁慎觉得自己好容易才稳住了没变脸色,心头难免有些火恼,可真抬起头看过去,见霍不疑一小口一小口,腮帮子鼓鼓囊囊的认真吃着,又瞬间没什么脾气了。

他一个知书达理的乾阳,确实不该跟这么个战场上长大的坤泽计较。

可那头的霍不疑也不知是真的无聊了还是如何,吃了会儿,又道,“善见公子,程少商应当是给你发了请帖的,那日定亲宴你怎么就未去呢?”

这就很过分了,怎么专往人伤口上撒盐呢?

袁善见摇扇子的动作都凝固了,可恨霍不疑还摆出副无辜又好奇的表情看着他。这人去了南梁五年,都学了些什么回来?还不如跟从前那样眼高于顶,拿鼻尖看人,成天冷嘲热讽呢。现在摆出这副样子,都没法拿话挤兑回去,感觉朝他说句重话都是在欺负人。

“我那天有事。”袁善见重新摇起扇子,频率比方才快了许多。但霍不疑显然不准备轻易放过他,话头接着话尾的就又给他刺了过来。

“看来还是放不下她啊。”

“你这样有意思么?”

“挺有意思的。”

“我也不是放不下。”袁善见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可他还是解释了。就仿佛这都城里他能无所顾虑讲这些话的地方,竟也只有这人面前了,“只是觉得挺没意思的,我早知道她是这样的人,又在期待什么呢?”

“也不用将自己说的这样惨,胶东袁氏如今不同了,你与她本就没了缘分。”霍不疑又饮了口酪浆,“不过,便是没有袁良娣生下白龙公子,你们也并不合适。袁公子志向远大,以三公之位做目标的人,便是外放,也不过是短时间的历练,不是么?这与她所求,相悖。”

“我知道,可是……若是个有真心实意的,也就罢了。现在这样,算得什么?”

“子昆兄不好么?”

“东海王很好,可是,他不喜欢她啊。”

“这世上,也不是每对夫妻都因为互相喜爱才在一起,幸福美满的姻缘,岂有这么多呢?”

“霍侯不就拥有了么?”

“我前半生那样苦,这不是应得的么?”

袁慎被他如此直白的话愣住,而后不禁大笑起来,“我从前竟不知道,霍侯是这样有意思的人。若早知道……”

他话未竟,用羽扇盖住下半张脸,唯露出双狐狸似的眼睛,含笑的看向霍不疑。

“想来不是什么好话,善见公子还是烂在自己肚子里吧。”

“我偏不。”袁慎在羽扇后笑的越发狡猾,继续道,“早知道,陛下向我提议,令你绝婚改嫁于我时,便不该断然拒绝。”

霍不疑还未对此言发难,门口突然传来萧平旌拔高的嚷嚷,“我本听说家中来了客人,还想请好茶呢……可你这人,你这人怎这般口无遮拦!到别人家来满口孟浪之语!是想被打断腿扔出去吗!”

袁慎继续用羽扇掩着半边脸,好奇的看着那急匆匆跑进来的人,他原本一手提着几个油纸包,另一手牵着孩子。此刻说完了话,把儿子的手放开了,脸上带着并不掩饰的怒气,就快步走到霍不疑身旁,盘腿坐下了。手上的油纸包便扔在桌案上,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哥哥,我不在家的时候,这种奇怪的客人不要乱放进门!”

“袁侍御史是奉了陛下口谕,前来找震霄的。”

“什么!他还想打我儿子主意?”萧平旌立刻伸手对还在门边整理衣襟的儿子招手,“小虎过来!那是个人贩子!”

“阿父,冷静些,这里是霍府,难道还有人能在您和阿母的面前将我掳走不成?更何况,这位袁先生瞧着不过一介书生,说不定都打不过我的。”

一介书生袁善见真是长见识了,霍侯的郎婿长林王是个醋坛子爱汪汪的小猛犬,霍侯家的大公子看似沉稳却自傲自信极了,没满五岁就敢断言成年人打不过他。听闻长林老王爷萧庭生沉稳有礼,进退有度。如今的梁王萧平章亦是谦谦君子,不露声色之辈。怎么这位二公子长林王,是个这般的路数?

这样的长林王是能在宁关利用天时,重创大渝的?

“不准看我家小虎,也不准看我家子晟哥哥!”

“长林王。”袁慎在座位上朝萧平旌拱了下手,“善见不过是随口玩笑,莫要当真。”

“你这玩笑可是借了文帝陛下的名头,岂不有些过了?”萧平旌立刻点出袁慎所谓玩笑中失了分寸的地方,既然说是文帝曾经的提议,那这玩笑的分量,可就有些重了。

嚯,确实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可可爱爱没有脑袋。这长林王,脑子确实挺快,还会借着莽撞无辜的样子给人捅刀子呢。他这句话若传出去,自己不就是借着文帝陛下,无状轻慢了霍不疑么?

袁慎立刻站起身,对着霍不疑深深行了礼,“霍侯见谅,善见一时失言了。还要多谢长林王提点,如若不然,可就闯下大祸了。”

“哼。”萧平旌冷冷一声,然后开始拆那些纸包,将搜罗来的好吃的摊在案上给霍不疑。

“子晟哥哥,你瞧,都是我和小虎一起挑的,这烧鸡还热着呢,你先吃一口?”

嘴里是提问,却已经用箸挑起一块滑嫩的鸡腿肉,送到了霍不疑唇边,殷切的等着。

霍不疑最不会做的,便是令萧平旌失望,是以虽然袁慎仍在那里站着,倒也没有第一时间管他,反而先张口吃下了那鸡肉。而后才抬眸看向袁慎,点了点头。

“袁公子坐吧,您这张嘴,在下也是早有领教,自不会放在心上。”说着,顺手捏了捏萧平旌的耳朵,“平旌也不用同善见公子生气,他就是这样,利嘴如刀,又说话没个顾及。”

“他这样都没被人打过?”

“大家不与他计较。”

“可若他下次再敢同你出言孟浪,我必要计较的,腿给他打断!”

“好,腿给他打断。”

袁慎这个人,别的没什么争强好胜的,但被人嘴上挤兑了,不反击回去,显然是会让他睡不好觉的。长林王都嚷嚷着给他打断腿了,那他不嘴回去,岂不是很没面子?

重新坐下后,袁善见摇着扇子,便叹了口气道,“没想到,霍侯原来是喜欢长林王这般性情的乾阳。早知如此,楼三公子年纪尚幼时便崇拜与您,何必令他和程少商、安成君纠缠呢?您该早早就将他收在身边才是啊。”

说完,他发现萧平旌还没冒火呢,霍不疑的眼神却冷冷的扫了过来。嗯,是从前熟悉的那种眼神了,仿佛能把人身上肉片下来那种。此刻像是在对自己说,袁善见你的腿是真的不想要了吗?

啧,惹他发火了,莫名的舒坦。

可如今霍不疑真的不高兴了,萧平旌却收敛了方才那副不依不饶的架势,他贴在霍不疑身侧,温声道,“哥哥,不用与这只会口舌挑拨的书生置气,我不会搭理他的。”

“我知道你不会,但还是不喜欢旁人故意拿话欺负你。”

萧平旌顺势在他摸着自己侧脸的手心里来回蹭了两下,“我不用知道他嘴里说的楼三公子是谁,又是怎样的人。反正子晟与我相遇前,见过这般多的人,你一个也没有动心,一个都不喜欢。而我只要晓得,你喜欢我,也只喜欢我,就行了。”

“挑拨我阿父阿母是没用的。”霍震霄不知何时站在了袁慎案前,因为他俩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小小的孩子倒也不用仰头看人,几乎与袁慎平视着。

小小的一张脸,生的与萧平旌倒是一模一样,可这性子,却是不大像。而且这小家伙那警告似的小眼神,跟当年的霍不疑简直一个样。

“善见受教了。”袁慎拱手道,并未因为霍震霄年纪小,便将他当孩子哄。

上头孩子的双亲已经旁若无人的你侬我侬,大约也是没空搭理自己了,袁善见放下羽扇,对着霍震霄微微而笑,说出了此行来意。

“陛下让我到府上询问霍侯意见,想请小公子与宗室子们一同参与宫学,听我授课。不过霍侯却说,这件事,全凭公子您自己做主。所以,善见此刻想问一问,霍公子您对此事,究竟意下如何?”

“不去。”霍震霄干净利落的回绝了。

“小公子若是觉得自己与宗室子们学识相差太多,善见也可在集体授课后,另外同小公子讲学。”

“不用了。”霍震霄摇头道,“阿母有了身孕,阿父自是专注照顾阿母便可。震霄不愿让家中事务落入大父一人身,他年纪大了,也不该过于操劳。是以,授课加上来回宫中的时间,震霄不愿浪费其上。府中大小事务,还得由我做主才好。”

“公子这话,听来有些像托词。”

“善见公子看来不懂见好就收的道理。”霍震霄唇边勾起一抹略带讽刺的笑意,“既然听出我有推脱之意,为何还要再问?这番话您拿去回皇大父,他肯定会接受。你此刻追问,不过是你自己想知道,是么?”

“公子果然聪慧非常,善见这个人就是有些小缺点,喜欢追根究里。”

“嘴巴不让人,还不喜欢装傻,你这样的人可不讨坤泽公子和女娘们的喜欢。”霍震霄压低声音道,“袁善见,或许你有治学大才,可你教不了我。我们所求之道不同,不必勉强。有阿父、阿母与大父在,震霄的学问、兵法与武学,都不劳他人费心。我这样说,你懂了么?”

行,懂了,就是瞧不上他一介书生呗。

当真傲慢。

不过,却也有傲慢的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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