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薯黑麻团

风起沧海 四十四

四十四  阿狰:围观泼妇

扶着明显感到不适的父亲,萧平旌震惊的看着某位太后娘娘在朝阳殿上装疯卖傻,颠倒黑白。而殿上的列位大臣们,竟都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便是看不惯的也不吱声。就仿佛,双方势力的这次角斗未分出高下前,他们都失去了自己思考的能力,定要到尘埃落定时才选边站。

比起荀首辅的阴阳怪气,荀太后的污蔑谩骂,以萧平旌看来,这朝阳殿上众臣的态度,才是最可怕的。

大梁朝上人,竟已都到了这般尸位素餐的地步了么?

还不待萧平旌劝自家父王先回去,那头幼帝拉不住自己的母亲,荀太后扶着御案,又开始假惺惺的哭起来,嘴里嚷嚷的倒是越来越响。

“先帝……先帝啊……”

朝上众臣也有不少觉得有碍观瞻,可新帝年幼,外戚势大。便是往日里怼天怼地的御史中丞,此刻也是半个字都不往外吐。毕竟谁都知道,面对下定决心要胡搅蛮缠的后宫妇人,讲道理时没有用的,不讲道理……她自然能比你更懂得什么叫不讲道理。

突然,朝阳殿外传来几声兵器交鸣之音,而后是人声朗朗带着轻蔑的意味传入殿内。

“挡什么?在下不过是听这天子群臣议政之处,竟传出如市井泼妇般的叫骂,好奇想看一眼罢了。再有拦路者,我不在意这殿前溅血,你们介意不介意,我就管不着了。”

声音传来,荀白水与其朋党皆是皱眉,而被指市井泼妇的荀太后脸色自也青红交杂,难看极了。萧庭生则轻轻吐出口气,露出了抹无奈笑容,扶着他的平旌却展露灿烂笑颜,甚至乐滋滋的同萧庭生耳语起来。

“父王,子晟来接我们啦。”萧庭生睨他一眼,早就猜到兴许有此一着,今日霍不疑会同他们一起前来,并等在朝阳殿外,原本他就有些猜测。如今看来,霍不疑是故意等着对方发难呢。若只是普通朝堂博弈,他必然不会入内,可如今荀太后后宫乱政,非议妄言。那么,他自然也找到了理由,趁机上殿解围,不叫对方占了长林王府的便宜。

这俩孩子……怪不得平旌今日表现的如此莽撞,这是故意引荀太后出来闹呢。她不闹,子晟又怎么好顺势出来看她笑话,当朝讽刺荀氏全族呢?

众臣向大殿门外看去,便见到霍不疑跨进殿内,他今日穿了件竹青色的曲裾,外罩霜色长袍。步履间深衣下摆曳在身后,似鱼龙摆尾,腰间悬着的组佩长至膝下,却随着他的脚步并不多摇晃。明明是一副世家公子的打扮,却因微扬的下巴,挺直紧绷的背脊,行军似的脚步,显出了番别样的迫人气势。

更别提,他手中还持着剑,虽已归鞘,可在这朝堂之上,还是看的一众文臣都有点战战兢兢。只觉得他从身边走过之时,自己连呼吸都要停了,他快步走过时身边带起的微风,都像隐含着沙场的肃杀之气。

还未等霍不疑走到萧氏父子身边,荀太后已夸张的捉住幼帝手臂,声嘶力竭的大喊起来。

“这是要干什么!”她眦目欲裂的瞪向萧庭生,“你们长林王府是要干什么?怀化将军威胁哀家与陛下,如今他的少君持剑入朝阳殿,你们是要欺哀家与陛下孤儿寡母……”

“吵闹。”霍不疑冷冷抛来两字,“太后娘娘这是还想让我这个大汉外臣瞧多少大梁朝堂上的笑话?”

萧元时感到母亲捏着自己胳膊的手在微微发抖,方才她同皇伯父吵闹时,他还只觉得厌烦无奈,想请她快快离去。可现在,作为人子,见她真的有些惧怕,却还是用维护自己的姿态挡在身前,不禁又有些心软起来。小皇帝伸手握了下母亲的手,看向已经走到萧平旌身边的霍不疑,因他身上凌冽如刀的气场,也忍不住紧张的喉头滚动了下。

幼帝将视线挪到萧平旌脸上,不太敢与霍不疑对视,长林府的这位少君令他有些害怕。萧元时很少见他,之前两次,头一回是先帝领他去瞧平旌哥哥的大婚,那次自然是连人长什么样子都没看见,只能瞧见遮着盖头的挺拔身影。第二次,便是北燕使团来那次,自己与母后隐在帘后,看见他在朝阳殿上倨傲又张狂的维护了平旌哥哥。

今日,是他第三次见霍不疑,这回,并无阻隔,他身上冰冷的气势和犹如带着硝烟血味的气息,令自小在金陵内宫的温柔养育下成长的元时惊惧。

“平旌哥哥……”幼帝因畏惧,下意识的去寻找最能信任的人,试图让他保护自己,只是他喊得太轻,萧平旌听不见,只有他身侧的荀太后听的清晰。

荀太后重重的捏了捏儿子的手,萧元时如梦初醒般的醒悟过来,他若畏惧霍不疑的话,喊萧平旌又有何用呢?平旌哥哥或许会在任何别的时候,毫不犹豫的保护自己,可他……大约不会为了自己去对抗他的少君吧。哪怕,如今自己已经不是昔日幼弱的弟弟,而是朝堂上该令他效忠的天子。

可,无论如何,他总还是自己的怀化将军呀!

咽下口水,不着痕迹的深呼吸一口气,萧元时看向仍在发抖的母亲和止步御阶下,表情紧张的舅父,而后面向了萧庭生与萧平旌。

他并不需要说话,荀白水会为他代劳。

“老王爷!”荀白水露出诚恳殷切之意,“我们在朝堂论事,按制,长林少君不该入殿。”

什么制不制,规矩不规矩,平时萧平旌可以遵循,可霍不疑永远是他的例外。便是不合规矩,也不准人讲他家子晟不对。听着荀白水的话,萧平旌立刻瞪了过去,眼神凶得很,仿佛他再多一句话,就要过去揍人。

霍不疑一手拿着剑,另一手牵住萧平旌的手,按了按他的掌心,宽慰于他,而后自己转身看向了台阶下的荀白水。

“荀首辅说的也不错,我确实本不该在此刻入朝阳殿,可规矩又不是我先打破的。太后娘娘都从后宫里冲出来,张口胡乱攀扯我父王与郎婿了,敢问,这又是哪来的规制?”不等荀白水出言辩驳,他又继续道,“长林王是辅政重臣,怀化将军亦是镇守边境的良将。他们上朝来,是与梁帝陛下,与荀首辅您,与诸位大梁臣工在这朝阳殿上论政议事的。而不是来与搬弄是非,胡搅蛮缠的后宫妇人多话的,这身份上就不对等。太后娘娘在这里哭天喊地,各位大人没有一个适合与她对论的。那只好由我这个后院之人来同她这个后宫妇人,好好辩上几句了。”

睁眼说瞎话啊这人,满朝文武心中皆暗暗想到,他霍不疑算哪门子的后院之人?他都能喝退朝阳殿外禁卫军,持剑入殿无人敢拦了,更别说一年多前听说他怀着孩子都能夜袭退敌,让大渝皇属军都折戟沉沙。他说自己是后院之人,谁敢真的觉得他就是怀化将军的后院之人?

“霍不疑,你来捣什么乱?”荀太后虽有些畏惧他的气势,但想到他虽持剑在身,也不过是单枪匹马,朝阳殿内外的禁卫军和荀飞盏也不是摆着好看的,难道他霍不疑还能真的发难?如此想着,荀太后竟也重新生出底气,冲着霍不疑叫嚷起来。

“论捣乱,在太后娘娘面前,在下实在是望尘莫及。如此严肃的朝会,太后娘娘为何又要出现在此?甚至在朝阳殿上当着梁帝陛下与众臣的面哭喊先帝,在这朝堂上,有事便由群臣讨论,陛下圣裁,何须后宫干政,哭喊撒泼。”

“你竟敢说哀家撒泼?”

“在下得我朝帝后怜惜,自小长在长秋宫中,我大汉文帝陛下的后宫,不用说宣氏越氏前后两位皇后,便是婢子出身,得圣恩育有皇子的徐美人,也从未有过今日殿上,太后娘娘您这般叫嚷哭喊的荒唐行径。子晟今朝,确实也算长了见识。见惯了我朝内宫中诸位端方得体的娘娘,再见太后娘娘这般作为,实在令在下感叹……原来山鸡也能矫饰为凤,贻笑天下。”

“你,你你……”荀太后伸出的手指都在颤抖,然后在霍不疑轻蔑的视线里气都快上不来,于是又调转枪口去逼迫萧庭生,“长林王!你王府的少君持剑上朝,恃强妄言,你便眼睁睁看他欺辱哀家与陛下,却不发一言么?这便是长林王府的态度么?您到底是这大梁的长林王还是他大汉的长林王!”

“太后慎言!”萧庭生沉声响彻朝阳殿上,如钟鸣震响,令荀太后瞪着眼噤声。而荀白水更是察觉到妹妹的失言,无论如何,有些话是万万说不得的。太后能在朝上闹如此一番,岂不是倚仗着长林老王爷的忠心不二。虽说连荀白水都不信萧庭生会生二心,可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便会留下痕迹,抹不掉了。

“我倒希望父王是我大汉的长林王。”霍不疑语带讥讽,看向噤若寒蝉的荀太后,“只可惜,父王历两代明主,对大梁忠义难移。不过,若是太后继续多努力些,迫的父王只能与新帝离心,我与我主倒是乐见其成。”

这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荀白水心头警铃大作,在思绪彻底理清前,嘴已经先动了,“霍侯!这样的话,需慎言。”

“在下不过顺着太后娘娘讲几句,荀首辅不谏言自家太后,怎么偏来管我这个外臣?哦,也是,子晟一介外臣,在大梁内能倚仗的不过郎婿与君舅。而如今,荀首辅与荀太后都能在朝阳殿,当着满朝文武污蔑我郎婿与君舅有不臣之心了,自然更不将我放在眼中,想怎么欺负便怎么欺负了。”

谁敢欺负他啊?荀白水顿觉焦头烂额,本来今日朝上之事,便是不能一举拿下东湖羽林的定案,闹上一闹,怎么也是五五之数,长林王府也占不得便宜。可这霍不疑仗着身份便利,肆意搅局,瞬间闹得仿佛全是太后妇人无知,他荀氏外戚欺辱萧氏宗亲了。

荀白水抬头看了眼自家妹妹和被她护在身后的幼帝,心中感慨,大约今日里唯一的好处,只剩霍不疑这盛气凌人咄咄相逼的态度,让陛下对母亲反而更多了几分亲近与怜爱了。

不,这真的是好处么?霍不疑是怎样的人,他难道不知道,这般摆明车马的讽刺逼迫,会令陛下减弱了本与长林王府更亲近的心么?他定然是清楚的,也有许多办法在让陛下更偏爱长林王府的前提下,拆解今日的局面。可他还是选择了这般的做派,让陛下对他心生畏惧,对会站在他身边的长林王父子心生隔阂。

他是故意的!

荀白水惊诧的看向霍不疑,只见对方发现他视线扫来,轻轻弯了唇角。

该死,便如他所言,他乐见长林王府与陛下离心。这霍不疑,分明包藏祸心!只可惜自己毫无证据,哪怕陛下对他心生畏惧,也不会轻易相信自己的揣测。

下意识抬手抹了把额头,荀白水摸到一手汗水,原来不知何时开始,他已经汗如雨下,惊惶不已。

今日朝会,不能再继续了。可太后仍在殿上,重组羽林卫之事也架在自己这方,他根本找不到台阶来结束此局。如今,主动权在长林王……

几乎是用着恳求的眼神,荀白水看向了萧庭生。

原本隐隐发闷的胸口,此刻舒坦的很,萧庭生接收到荀白水几乎求救的目光,扫了眼身边两个孩子。萧平旌一脸无辜的对他眨着眼睛,然后笑着去看身边的霍不疑。而霍不疑则在萧庭生看过来时,便装的低眉顺眼的似是十足乖巧,仿佛刚才张狂讽刺了荀太后与荀首辅的人不是他似的。

“好了,朝阳殿是论政议事之地,不是哭喊吵闹的地方。今日太后娘娘上殿来,便不适合继续讨论政务了。”萧庭生字字掷地有声,他看向已从母亲身后走出来的幼帝,向他拱手道,“陛下,今日已不适宜继续讨论政务,羽林卫重建之事,还是等下回,老臣与军部及内阁重新参详后,再行择出最合适的方案供陛下圣裁。今日,便容老臣与犬子们先告退了。”

“皇伯父……”

萧元时喊了声,却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张口结舌的站在那里。

萧庭生等了会儿,见他也无后话,便对他点了点头。然后将身边那对不省心的小夫夫一手一个捉住,扣着两人手腕步履稳稳的向殿外去。

荀太后见羽林卫重组之事毫无进展,还想继续纠缠,被荀首辅连忙阻拦,让她暂歇声息。满朝文武目送三人离去,亦都不敢言语,只霍不疑凶悍之名声,恐怕今日之后在南梁朝臣心中越发稳固。

萧庭生扣着两人一路无言,直到上了马车,才摆出严肃模样,向着霍不疑质问起来。

“子晟,是你让平章今日托病不朝?”

“父王早有察觉,何必现在又问。”

天还没亮,萧平章就让侍人来报,说是身体困乏不适,今日不宜入朝,还请父王见谅。当时萧庭生便觉其中有些猫腻,等方才瞧见霍不疑走入朝阳殿大肆讽刺荀太后时,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你又何必出这个头?”

“我也不是特意去替父王出头的。”霍不疑笑容浅浅,此刻气态温润柔和,“本只是在殿外等待父王与平旌罢了,可谁晓得太后娘娘出来演这场大戏。子晟在外头听不真切,看不见,……便没忍住,想进殿瞧瞧嘛。毕竟,我见过的皇后皇妃,个个端庄聪慧,实在没见识过这样蠢笨又无赖的后宫之首,难免好奇,还请父王见谅。”

萧庭生还没说什么,萧平旌便立刻帮腔,“对啊父王,不能怪子晟的,他又不是故意的。”

他分明就是故意的,你也是故意!萧庭生在心中这样喊道,最后却只是无奈的看了眼两人,由他们去了。

子晟虽然有意为之,可谁又能说他的不是?大梁有这样的太后啊……

确实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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