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薯黑麻团

相思引 七十三

七十三  大阏氏:逗逗就脸红,小少年就是可爱

破碎的精神境并非现实,自然会有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比如,自从与阿苏勒上了马车后,日夜虽在周转,但若阿诗勒隼掀开车帘向外看,外头只见一片白茫茫,根本无法分辨时日和周遭所在。而阿苏勒若掀开车帘与他一起看,却又能见到山林、草地或雪原。

并且,上车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其余人,连送食饮的奴仆们都没有,外面送行的青阳和下唐武士自瞧不见了。这天地间,确实只剩下了这辆宽敞和马车,以及车上的自己和阿苏勒。

而这年少的阿苏勒,却丝毫不觉有异。

所以,精神境与梦境还是类似,虽然真实可触,但没什么逻辑。只要作为境界的主人觉得合理,一切便都合理。而主人瞧不见的地方,暂时不考虑的所在就会变得一片空白。

“你,你若是还觉,觉得冷,我……我,我可以把炭,炭火烧更热些。”

局促到结巴的话语将隼从思绪中唤回,他从年少的世子肩上抬起头,就见被自己搂着胳膊,紧贴身体的少年白皙的面孔粉煞煞的。年轻人挺直着背脊,目不斜视,紧张的鼻尖上都冒出了汗珠。

抬手抹掉那细细的汗水,隼勾起嘴角,“殿下很热么?”

“没,没有。”阿苏勒试图去拨弄装着火炭的金丝小炉,却被黏在身侧的坤泽握住了手。

“您都出了那么多汗了,可别再烧了,当心闷坏了。”

“可,你,你不是觉得冷。”

“那是因为我穿的太少。”坤泽笑容明丽,如妍妍绽放的夏花,看的少年人心头漏了半拍。

“那,我……我的大氅给你。”

“其实,不用这样麻烦,世子殿下只要抱着我就好了。”

少年的脸从浅粉变成瑰丽的红,紧张的眼睛都发直了,舌头的打结程度也再次加重。

“可可可,这……我……你……我们,这个,这不合,合,礼数!”

坤泽眨了眨眼睛,温热湿润的吐息浸染上年轻人发烫的耳骨,“奴是拓跋将军送给殿下解闷的,您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是抱一抱,如何就不合礼数呢?”

“我,这……不对,不能,这,这样的。”

“殿下是在责怪我不知自爱么?”

“不,不,我不,不是这个意思。”

也许是自己焦急局促的样子取悦了这年长的坤泽,那张漂亮的脸上笑容越发放肆了。

阿苏勒不自觉地在对方将双臂环上他脖颈时咽下口水,紧张的呼吸都快停顿。

“善良温柔的小世子,抱抱我吧,我冷。”

他眼中坠落的星子像是也照进了自己心中,阿苏勒晕乎乎的就沉沦在坤泽温言软语里,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将人搂进了怀中。坤泽火红的纱衣像是带着热度燃着了他,阿苏勒觉得自己像是抱着团火,而这火要将自己的理智烧的丝缕不剩了。

怀里的人又香又甜,有双晶石般澄澈干净的眼睛,却又有秾艳诱人的面孔。阿苏勒闭上眼睛,有些不敢再看他。

可对方却将耳朵贴在他胸口,轻轻笑起来,“殿下的心跳好快。”

总觉得自己被轻看了,阿苏勒有些不乐意起来,即便他心性再平和,也总是年轻人,多少有些意气在身上。

“难道拓跋将军送你来,就是让你寻我开心的么?”

“诶呀,殿下还会说出这样的话呢?”隼趴在年轻的阿苏勒胸口,仰头笑着看他,“您说反啦,当然是让您拿我随便怎么开心呀。”

那点少年意气立刻又被这话击退回去,阿苏勒重新避开眼神,却没发现自己的信香在对方信香的勾缠下,变浓了些。

“殿下的信香真好闻。”在阿苏勒胸膛蹭了蹭,隼故意打趣道,“世子殿下已经十六了,在青阳时,帐中有纳过人么?”

年轻的青阳世子莫名有些生气,觉得这人在逗弄欺负自己,而且,他早就发现了,对方的信香里有抹淡淡的栴檀香,同自己闻起来很像。不,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你是真的觉得我的信香好闻,还是因为它闻上去像你的乾阳?”

仍害羞的红着脸,眼里流露出被欺负的委屈,嘴上还努力说些逞强的“狠话”,这个年龄上的阿苏勒真的好可爱。

“殿下,您会相信我吗?”

听着这莫名的反问,阿苏勒愣了愣,一个才认识不久的坤泽,自己甚至都忘了问他名字。相信两个字,在此时此刻显得有些沉重了。

可是,看着那双似装下了整个星河的眼睛,阿苏勒却说不出一个不字。

自己也说不出理由的点了点头,少年人认真的回答道,“嗯,我信你。”

“好。”

说完这个字,阿苏勒便见坤泽在怀里直起身,双手捧住了自己的脸。他的表情真挚而纯粹,眼中染着抹明快的热烈情意。

“殿下就是我的乾阳。”

随着话尾落下的,是唇上柔软的触感,如清风如蝶翼,不着痕迹的掠过,遗留下微微刺痒与不知满足的遐思。

想质疑,可看着那真挚的表情,阿苏勒竟觉得自己若是反驳他,就是犯了罪似的。

而且,他也想去相信,也愿意去相信。

阿苏勒闭上眼睛,心底有个念头如破开黑暗,闪闪发亮。再睁开眼时,他的神色如同从久长的梦中醒来。

重新掀开车帘,这一次,阿苏勒没有见到山川湖景,外头是白茫茫的轻雾环绕,世界寂静的可怕。

“是梦……不,不对。”阿苏勒轻轻叹息着,“是秘术吧。”

指尖轻柔的拂过眉峰,引回阿苏勒的注意力。

“阿苏勒,随我去个地方好么?”

少年闭上眼睛,将吻印在坤泽面上的圆痣,“ 那个我,忘记了你么?所以,我也不记得你了。”

“嗯。”

“你生气么?”

“不,这不怪你。”

“可我觉得自己还是爱着你。”

“你确实仍爱着我。”

阿苏勒满意的点了点头,“对,我当然会爱你。无论什么年纪,什么身份,在哪里,若我遇见你,一定会爱你。”

“随我去个地方吧。”隼落下眼泪,行进中的马车停下了,“阿苏勒,我想要完完整整的你。我是个贪心的人,以前的爱,现在的爱,我哪一部分都不能失去。所以,答应我,跟我走好不好?”

“好。”已经辨别自己所处之境的少年不再脸红拘谨,他搂着坤泽,在他眉间亲吻,温柔给出承诺,“只要是你,带我去哪里都可以。”

说着,阿苏勒弯着腰站起,将人牵着走下了马车,他们走下车的同时,马车就如烟雾般消失了踪影。白茫茫的地上,出现一条蜿蜒的小路,上头铺满了翠色的绿草。

反握住少年的手腕,隼露出笑容,带着阿苏勒走上那条细草茸茸的小路。

当阿苏勒踏上那条路,周遭的景色便立刻变了,水幕似的雨将两人笼罩住,却没有一点雨丝沾湿他们的身体。

“是朔方原的雨……”年轻的青阳世子看了看四周,面色有些疑惑,“我理应并不喜欢这雨,几年前淋着大病了一场,险些丢了性命的。”

阿诗勒隼像是想到了什么,弯着唇角,看上去有些无奈,“在未来,某一日后,大约你就喜欢了。”

“哪一日?”

“你不用我告知答案。”弯成月牙的眼睛里蕴着细碎的光,“你会知道的。”

少年不再追问,他在雨幕深处,已经见到了自己将去之处。即使身边的人什么都没说,但是他已经感觉到了,不觉间,阿苏勒将对方的手握的更紧了些。

察觉到他的紧张,隼停下了脚步,给了年少的阿苏勒一个拥抱,“别担心,你不会失去我的,只是短暂的告别,我们终会再相见。”

“可我……好像还是很讨厌与你告别。”

顺了顺少年世子的长发,隼忍不住轻声发笑,“我也很舍不得随便被逗一逗就会脸红结巴的小世子,真是纯情的可爱。”

“什么嘛……”阿苏勒气鼓鼓的将人轻轻推开,“我本来比你年长吧?”

“嗯。”隼十分坦然的笑着,“可是你现在就是比我小啊,走之前,喊我声哥哥吧?”

“你别趁机占我便宜!”

“喊嘛,机会难得,我想听。”

摇了摇头,阿苏勒别扭道,“等我好了,那个我愿意的话,让他自己喊。”

两人重新走向雨幕深处,直到那青灰色的帐篷,立在咫尺间。

阿诗勒隼忍不住热了眼眶,原来,在阿苏勒心中最能让他安稳的地方,是他们的婚帐啊。他的阿苏勒,就躲在这辟出的小小空间里,抵抗着另外七个精神境的压迫,不让本心被彻底融进去。

便是这小小的庇护所,让他没有彻底迷失在秘术扭曲的爱和记忆里。不过也是因为这样不肯妥协放弃,他才会心痛甚至吐血吧。也于是乎,在他的本心与秘术一次次加剧的撕扯间,他会那么痛苦。用这小小一隅,同七个破碎却庞大的精神境相抗衡,自然会十分艰难。以至于到了后来,他只要见过白舟月,身心都会有所损伤。

这也是自己无法继续留在天启等待,必须将阿苏勒带走的理由。

他的阿苏勒,太可怜了。

这里已经没有雨幕笼罩了,年少的青阳世子偏过头,静静看着坤泽泛红的眼眶,他看上去很伤心。于是他的视线重新落在那青灰的帐篷上,草原的儿郎,又怎么会认不出这模样的帐子是用来干嘛的。

在这里面啊……少年露出一个笑容,好像是明白了什么。

“确实像是我会做的事情。”

听见他的话,隼从莫大的悲伤里回过神,“什么?”

“我说,如果他是这样决定的,那,还不错。我可以进去,为了你。”

“为了你自己。”

“不,为了你更好些。”年轻的脸庞带着鲜活的笑容,消除了他脸上总挥之不去的苍白脆弱,“这样,我会消失的更心甘情愿一些。”

“傻话,你不会消失的。”摸了摸少年的脸,隼笑起来,“阿苏勒,没有一个你需要消失,我不会希望这样,你自己也不会这么做,不是么?”

“真是的,连我想多撒撒娇的机会都不给。”

“以后有的是机会。”

“我走啦。”他说着向着青色的帐篷走去,踏出两步后又叹息着回过头,再次紧紧的抱住了身后目送自己离开的坤泽,“我真的一刻都不想与你分开,这秘术好讨厌。”

“我不会与你分开的。”

“嗯,我知道,可是,睁开眼之后,回去现实,那又不太一样。”

少年轻轻的吻落在唇角,搅的隼心头一片柔软,“其实,我也愿意与你多待一会儿,可……若我们还不醒,也许孩子们会哭坏的。”

原本满心伤感的少年眨了眨眼睛,小狗似的眼睛睁的圆圆的,脸上露出可爱的惊讶,“我们已经有孩子了?还……不止一个吗?”

“三个,最大的那个女儿已经四岁半了,聪明又勇敢,性格很像你,温柔,有担当。还有一对双生子,是哥哥和妹妹,才刚出生。我……还没抱过他们呢。所以,阿苏勒,虽然很舍不得,想多看看这时候的你。但是,我们真的都该回去了,对么?”

点了点头,少年脸上露出可爱的笑容,“哎呀,原来我已经是阿爸了,嗯,那阿爸得有阿爸的样子。这次,我真的走啦。”

十六岁的阿苏勒,最后亲了亲此刻比自己年长的爱人,转身走进了青灰色的帐篷。

霎时,周遭化作闪烁的金色流沙,纷纷扬扬的流泻在逐渐侵蚀的黑暗里。

阿诗勒隼觉得脑袋仿佛被重重的砸了一下,当他再度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熟悉的大帐棚顶。而身侧,淡淡的栴檀香叫他安心。

向着信香传来的方向转过头,因晕眩导致尚有些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阿苏勒沉静的睡脸。

“完全融合一个破碎的精神境需要些时间,他会晚一些才醒。”项空月的声音在帐子里响起,不过隼此刻没有什么精力分给他,于是只维持着继续看着阿苏勒的姿态,听对方讲话。

“在解开最后一层秘术前,他的记忆和被转移的感情都不会恢复,不过,也许会有些小小的差异,你可以自己体会。”

“说完了么?”

“完了。”项空月不在意对方的冷淡,“我一个月后再来,他现在还被秘术控制着,若见到我兴许不是什么好事。”

“请便。”

一个多时辰后,阿苏勒缓缓的睁开了眼睛,他下意识的朝最叫自己眷恋的木樨香靠近,等翻过身熟练的把人抱进怀中后,才反应过来眼下是个什么情况。

“我,不是,我怎么睡着了,我记得我抱着……不,宝宝们……”

瞧着他慌乱的样子,隼绕在他背后的手顺了顺他的背脊,“阿苏勒,别慌,他们都很好。穆金和弥弥照顾着呢,你当时太累了,也许之前又被我吓着了,精神太过紧张,所以晕倒了。”

这下阿苏勒彻底清醒过来了,“对,你确实吓着我了,你怎么能那么胡来?拿剪子剖自己肚子?你是想把孩子弄出来,然后把我和他们都丢下是不是?”

“才没有,我有好好考虑过的,先开道口子把孩子剖出来。老巫医他在呢,肯定能给我救回来的,我身体向来不错,挺得过来。”说着反而责怪起了阿苏勒,“反倒是你,怎么能让女奴送落胎药进来,你不是想要女儿么?怎么可以这么对她!”

“我再想要她,我也不能拿你的命去赌啊!”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阿苏勒想想当时的场面都后怕。话说的那么轻松,万一呢?救不回来呢?

“唔……”

见着怀里人皱起眉头,一副难受的样子,阿苏勒压住了火气,着急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才生了宝宝们,你就凶我。好疼的,你还凶我。”

“我错了,都是我不好。没事了,没事儿就好。”阿苏勒慌了神,“是不是很疼?我喊那老巫医来给你看看?”

可坤泽只在他怀里摇着头,“不用找他,你别凶我骂我,好好抱抱我就不会疼了。”

阿苏勒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被翻搅的生疼,怜爱的放软了语气,“我不是要凶你骂你,我就是……害怕,瑾儿,我太害怕了。你知道么?妹妹她就只比我手掌长了那么一点点,好小的一个,你若是丢下我们了,我一个人,怎么能养得活她呢?”

“你可以把白舟月接来骗他们,给他们当阿妈,养大他们啊。反正我的梅朵好乖的,为了弟弟和妹妹一定不会拆穿你的。”

“就拿话挤兑我吧。”阿苏勒委屈的气哼哼,“你非要这样说,那我只能告诉你,若当时真有意外,我就把孩子们丢给穆金他们夫妇。反正他们对你忠诚极了,定会把孩子们带回长安交给唐天子。至于我呢,我会把你带回北都城去,那里有青阳世代的王陵。我就抱着你,躺进留给我的那个石棺里去,合上棺盖,再让他们封死墓穴。我就守着你,活活闷死在里头。生同衾,死同穴,阿瑾觉得这样,可好么?”

“好,跟你在一起,怎么都好。”

“真狠心。”

“现在后悔也晚了。”

“不后悔,我永远都不会后悔。”

不知为何,阿苏勒觉得自己昏睡过这遭后,对自家这霸道的小坤泽,爱的更深了。

原本脑中不断浮现的,对另一人的愧疚,仿佛在削减。

也许很快,就能彻底放下了吧?

也该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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