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薯黑麻团

风起沧海 一百五十一

一百五十一   土娃再见

每次雨露期过后,阿诗勒隼总需要一日调整恢复,从前阿苏勒还在的时候,他自是窝在亲爱的阿爸怀里半点都懒得动弹,一应交给对方处理。阿苏勒走后, 他就习惯了自己昏昏沉沉的睡上一日。

并非阿耀不能相陪,只是隼不愿。在他看来,依赖阿耀度过雨露期已是无奈,并不想更多的去依靠阿耀。

今日也是雨露期的后一日,虽已睡了整个白天,但入夜后,隼还是迷迷糊糊的。他半梦半醒的起来用过些汤水,就又重新睡下了。直到后半夜,火焰焚烧的焦糊气味和嘈杂、惊恐的人声将他惊醒。

“大閼氏!”两个女奴跌跌撞撞的闯进来,脸色苍白,惊惧不已,似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怪物。

隼从床上坐起,揉了揉还有些胀痛的额头,然后拢了拢身上松松垮垮的睡袍,“出什么事了?走水了么?”

帐外有冲天的火光映入,隼不得不这样揣测。

惊惶的女奴几乎匍匐着爬到他脚下,“大,大閼氏,快走……去找大君!”

她们惊吓过度,显然不能提供更多的有效讯息,隼想了想,从一旁拿起外袍披上,“你们留在这里。”

“找,找大君!大閼氏,当心魔鬼!”

隼点点头,算是安抚她们,穿上鞋后立即走出了帐篷。到了外面,空气中灼烧和血的味道就更重了。而火光的方向很近,是自己的女奴们聚居地的位置。眉头皱的更深,迎着经慌逃窜的奴仆们,隼逆向而去。

许多奴仆想要阻止他,他们在向着金帐的方向逃窜,奴仆们显然觉得这时只有大君能救他们。而阿耀和自己之间的差距是什么?为何奴仆都觉得自己不该去?若论武,阿耀不如自己,可是他有青铜之血和大辟之刀。若激发了血脉力量,隼便很难与其抗衡。

是的,他们所求的庇护并非是大君,而是帕苏尔家强横的魔神之血。

到底出了什么事?

惊慌逃窜的奴隶们自然无法阻止隼的前进,逆着人流向火光处前行,隼远远瞧见了身着玄甲的虎豹骑,他们处于戒备的状态,围拢着什么。还有许多真颜部的武士,正在救火,他们在喊首领。

沃德乐出事了?在这大火里?这样的火……

隼脚步更急的奔向前,虎豹骑本不想为他让开道路,最终还是在隼冰冷的眼神下稍稍退开些,叫他看清了他们包围下的场景。

满身是血的少年单膝跪地,他的右手持着弯刀横在身前,左手紧紧拥着女人的身躯,在他尚单薄稚嫩的怀抱里。活人的脖颈不可能弯折到这种程度,她在少年怀里,脖子却超过了一百八十度的翻折,正对着隼的方向。

女人睁着眼睛,眼珠暴突,死不瞑目。

她被活生生折断了脖子。

少年眦着牙,似是失去理智的小兽,他眼中有不详的红。几个真颜人挽弓向他射去,到了他身边却被无形的罡风给弹开。而少年的周围还躺着几具真颜武士的尸体,都是腰部到胸口之间的位置被蛮横切开,内脏从被大力割开的身体里流出来。

这个伤口的位置,说明动手的人身量还不够高,就如同此刻被围在众人间的染血少年。而这种骇人的伤势……

隼看着庄树通红的眼睛,觉得头更疼了。

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没有觉醒帕苏尔家的血脉,可这不被亲生父亲承认的孩子,却偏偏觉醒了青铜之血。哪怕并不如阿耀,甚至比不上如意和逍遥,但能造成的杀伤力,亦足够震慑。

真颜人的攻击显然激怒了此刻的少年,他眼中红光更盛,逼的虎豹骑也不得不抬起了长弓。

“都停止攻击!”隼喝道,尤其是对着另一头的真颜人。

那几个真颜人都是沃德乐的近随,显然不肯罢休,“大閼氏,这孽种杀了首领还点了火!首领全尸能否保存都未可知,不能放过他!况且,他还杀了这许多人。”

若非真颜部众人追着他不放,恐怕也不至于丢了性命。但青铜之血也并非完全无敌,更何况庄树的血脉力量并不算多强大,再多来几轮攻击,待他体力耗尽,恐怕就要命丧敌手。

“但他也是靖宁王唯一的子嗣。”隼冷声道,“有什么事,待他冷静下来再说。”

“首领未曾认下过他,也从未说过他是继承人,如今他只是我真颜的仇敌!”

“这里是北都城,还容不得你们在我面前放肆。”既然对方不想讲道理,那就不讲,隼此言一出,他身后虎豹骑举起长弓,瞄准的却已经不是庄树,而是那群真颜武士。

“北都城中诸事,自该有大君定夺,便是这孩子杀了他的父亲,大君判罪之前,他人安敢动用私刑?”

掂量了下北都城内此刻真颜人马的数量,领头的几人暂时放下刀兵。

“那还望大君与大閼氏,真会给我们个妥善的交代!”

沃德乐不认庄树,又未有其他子嗣,真颜族内许多人早就心生异动,将首领的位置看做自家的囊中之物。可庄树虽不被承认,却到底是沃德乐唯一的儿子,此刻又觉醒了青铜之血,自然令他们忌惮。若能以为沃德乐报仇为理由,在此绞杀庄树,对他们来说自然是最好的。

可如今惊动了阿诗勒隼,事情就没那么容易了。

隼对他们心中弯弯绕清楚的很,但此刻却懒得多理,眼下最重要的只有庄树。即便攻击已经停止,可不能让他继续如此了,十三岁的年纪支撑不了青铜之血发动太久。再这样下去,便是没有被攻击,庄树也会油尽灯枯。

向着那失去理智的少年走去,身后虎豹骑紧张的喊了两声大閼氏,可却阻止不了隼的脚步。他们不敢继续喊,怕太大声激怒状态不定的少年,只得盼望吕仁耀快些前来。大君的青铜之血强于这个被养在大閼氏身边的少年,若是大君在此,定能制服他!

可隼却不能等,他不知何时庄树的身体会彻底承载不了力量,迟一眨眼的瞬间,兴许都会对他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庄树是个很好的孩子,这三年来他养在自己身边,隼是看的最清楚的那个。从前的苦难和折磨非但没有打倒他,反正成了他茁壮成长的养分,少年心性坚定而质朴,并不因为不被父亲承认又吃过那些苦就怨天尤人。一点点善意就能让他铭感五内,学习也努力又认真,这样好的孩子,不能让沃德乐毁了他。

那个不称职的父亲,不管活着死了都要给庄树拖后腿,隼不禁恨恨的想着。

越靠近,因戒备而环绕的罡风就越锋锐。庄树实际在畏惧害怕,不然不会在这样身体负荷即将超载的情况下,都不肯放松一丝护身罡风。走到距离他们母子三步之内,隼的衣裳已经被割破了不少,暴露在外的手和脸最为直观,都留下了不算浅的血痕,身上自然也有不少。

“阿树。”隼轻轻喊了一声。

庄树冲他的方向眦着呀,将怀里已经死去的母亲抱的更紧了,他如兽般发出嘶吼,似乎想吓退面前靠近自己的人。

隼却并不因此退却,哪怕随之而来的罡风更利了,刮的脚下都开始滴落鲜血,越来越多的血。便是风如利刀,还是要拼上一拼。隼一咬牙,用手臂交叠在脸前护住头,最主要是眼睛。他能感觉到手臂被无数风刀割开,他抱着哪怕手臂被割断也要阻止对方的决心,冲庄树扑了过去。

三步之内的罡风却反而踌躇退却,刮的没有之前厉害。

当隼紧紧抱住庄树,将少年的脑袋摁在自己怀中,庄树的护身罡风停了下来,仿佛是人类的体温令他从野兽变回了人。

“大閼氏……”少年的声音几不可闻,可隼却捕捉到了,他连忙抬起满是伤痕的手臂,轻轻揉了揉少年的后脑勺。

“是我,阿树别怕,大閼氏来了,别害怕。”

少年发出受伤幼兽般的呜咽,“阿妈,阿妈被他害死了……被……被主人……”

“嘘……没事的,阿妈过的太苦了,所以她去陪伴盘鞑天神了。阿树现在很累对不对?睡一会儿好不好?”

“我,大閼氏,我杀了……”

“阿树累了,要睡了。”隼并不想让他在这样混乱的时刻说这些,这除了让庄树心灵创伤更严重,并无任何作用。

隼的手落在少年后颈,轻轻用力掐住穴道,屠杀十数人的猛兽少年,便如幼小的狗崽般乖乖的昏睡过去,缩进了他的怀中。

轻轻的拍了拍少年,确定他不会醒来,隼才准备起身。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他的胳膊,将他扶起来。

“阿妈,对不起,我来晚了,亦枫还有些发热,一直在哭,所以耽搁了。”阿耀的声音充满愧疚,年轻的大君主动将少年和他怀中已经开始僵直的女人尸体接了过去。立刻有人上前,从大君那里带走尸体,蒙上白布放在了树藤编结的简易肩舆上。

阿耀将庄树背起,“阿妈,先回去再说。”

“好,回去再说。”

虎豹骑在他们身后阻挡了真颜武士,阿耀只对那群人交代了句,“有了裁定自会告知。”

自从阿苏勒过世后,谁都清楚,沃德乐已不服青阳部,在他的领导之下,如今的真颜自也对阿耀这个大君并不那般敬畏。可青阳有铁浮屠和虎豹骑,阿耀也有了完满的大辟之刀,便是不服也不敢轻易造次。更何况,他们以往的底气建立在沃德乐的强横,与青阳对其的容让。

如今,若沃德乐真已彻底葬身火海,真颜的底气可就没有那么足了。

是以虽然阿耀这话极为敷衍,并不能叫真颜部众人服气,他们还是暂且按下了不忿,准备从长计议。

庄氏的尸身被带往空置的帐篷暂时安置,阿耀背着昏迷的庄树,不忘牵住隼的手。阿诗勒隼雨露期刚过,身体本就不算爽利,又为了唤醒庄树身上添了数不清的新伤,他虽强撑着不表露,但阿耀又如何看不出?便是那苍白如纸的脸色和虚浮的脚步都已经足够透露,他此刻状态十分不好。

进了帐,阿耀将庄树随意的往地上一放,反正半大小子的年纪,躺哪儿都没事。

“他受伤不轻,阿耀,把他……”

“你受伤也不轻!”阿耀着急道,“阿妈,我也有青铜之血,我知道着呢。他方才激发过血脉,便是先前多重伤,恢复起来也快得很。你还是先顾着自己吧!”

“怎么还生气了?”被阿耀摁回床上,看着正给自己脱下靴子的阿耀,隼有些哭笑不得。

“就再等一会儿我便来了,何必以身犯险?你说,万一你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好?他那时候理智全失,控制不住力量的,你倒好,还拼着往罡风里钻。”

“这不是没事么。”

“有事还来得及呀!”

“好啦,不气了。”隼抬手拍拍阿耀的脸,“去看看阿树,虽说青铜之血激发后恢复的快,可万一有什么紧要的伤,得立刻看。”

阿耀气呼呼转身去看庄树,喊女奴们替阿诗勒隼换下衣裳,擦拭伤口并上药。

将屏风隔断,阿耀命人扒下庄树的衣裳,给他擦洗身上的血。看着少年身上的血换了三盆水才弄干净,阿耀皱起眉头,而当干干净净的庄树摆在眼前,阿耀的眉头就皱的更紧了。

少年的身上有许多旧伤疤先不提,此刻身上更是许多青紫斑驳的新伤,他的左小腿形状有些扭曲,应该是被折断了还没接上。方才应该是全凭青铜之血支撑着,又半跪在地才没让人看出来。而庄树的脸更是肿的老高,眼皮也青紫肿胀。阿耀伸手捏开少年的嘴看了看,果然,腮帮子肿那么高,里头牙被打掉了三颗,牙洞还淌着血丝没完全止血呢。

而他的母亲已经死了,被活生生折断了脖颈。

几乎不用等庄树醒来解释,阿耀光看他的伤和庄氏的死状,就大约能知道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哥应该是不知缘由的去打骂他们母子,庄树被打的不轻,不知是阻止母亲被害时受的伤,还是他先被打成重伤,庄氏这个柔弱老实的女人才突然爆发激怒了大哥,导致丢了性命。总之,定是庄氏的死刺激了阿耀,导致青铜之血的觉醒。

想到这里,阿耀深深叹了口气。

他这口气叹的太大声,惊动了里头的阿诗勒隼,女奴们正在给他裹胳膊和腿上的伤口。

“怎么了?阿耀?阿树怎么了?”

“没事。”也不能说没事,阿耀复又道,“情况还好,只是腿折了,得立刻接骨复原,我这就让人喊巫医。”

说完,阿耀就派奴仆去请巫医前来,他自己则转回屏风后去。女奴们在他的示意下退开,阿耀接过她们的活,小心翼翼的继续给隼包扎。

“阿妈先别去看他,您心软,见不了这个。”

“你不是说情况还好?”

“还好是还好,可是却惨得很,牙都给打掉了。”

只这一句,都不用看庄树身上其他伤,隼已经能得出跟阿耀差不多的结论。今夜的一切,应该都是沃德乐不明缘由的发疯造成的,不知他为何突然想起来招惹庄树母子俩,导致自己丢了性命。

“快到烧羔节了,原本是好日子……他本来也是回来过节的,怎么偏偏……”隼觉得额头更疼了。

“阿妈,看真颜人的架势,此事恐怕难以善了,他们想要庄树的命以绝后患。”

“他们也只能想。”

此言一出,阿耀便明白,阿诗勒隼无论如何都会护着庄树的。

那孩子,也是可怜,挺好的儿子,怎么大哥偏偏不喜欢。

现如今落得这般下场,何等唏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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